“叮叮当当……”元启五年冬,天色微明,雪花轻落,金陵城内满目银装素裹,行人无几,一抬软轿缓缓挪向县衙,几个披裘侍女伴在轿夫身侧,把前后一阵张罗,“诶,慢些,再慢些,当心脚下……”
轿帘微掀,檐边铃铛微颤。
底下露出一个柳眉杏眼的美妇,打趣道,“哪就这么谨慎,路上都没人呢。”
她看相貌不过二十出头,颈间围一圈狐毛,面如春花般明艳。想来素日只管享福,声气十分柔嫩。
身侧那十五六岁的侍女立刻嗔道,“不见人才好呢。夫人都快临盆了,有急事,唤人去找老爷就是,这大雪天出门,万一……”
“好啦,好啦。养春,你也太聒噪啦,千里比明儿乖多了,从没折腾过娘……”那美妇又垂下眼,温柔地望向肚子,“就是我做了个噩梦,怕老爷不安生呢。”
往下腹部高隆起,俨然不久便要迎来一个新生命,那养春见状亦忍不住微笑。
但见道旁积雪深深,不见虚实,实在走得提心吊胆,又无奈一叹。
小心翼翼行过一间庙宇,前方道路微斜,一行都知一过风波桥便要到了,过了这桥,也就大功告成,不自禁加快步伐。
“——咚咚咚——环佛院寺——禅房中——”
细雪中,桥那端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童音。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踩在雪中,一群手舞小鼓的孩童翻越过来,“——咚咚咚——”
“……怎么忽然蹿来一群孩子,”养春急走上前,“别跑别跑,当心脚滑摔倒啦。”
“——咚咚咚——”
孩童们嘻嘻哈哈,见轿更东奔西窜,绕轿疯跑不停,“布施慈悲——化我心——”
“诶,别……”
话音未落,一子踩落空雪,猛地朝轿边一个扑棱。
打头轿夫为避,朝边一闪——“砰”一声,轿头已撞上石栏。
正是这一闪一响,未让远在衙门的季大人如何,却令季千里提前来到了人世。
那小婴儿生伴异香,却因受冻,紫着小脸撑了三日,竟连一句哭声也无。
到最后,金陵城里最好的大夫也只能摇头:夫人老爷还年轻,节哀罢。
当季府上下被此阴云笼罩,时年三岁的季家大小姐季月明鬼使神差般钻出人群,从门外拉回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和尚,“爷爷到屋里去坐,屋里有热汤和鞋子。”
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和尚喝了小姑娘的热汤,不好对屋中悲鸣听而不闻,循声走去,合掌叹道,“且让贫僧为小施主一瞧。”
季家人起先并不相信这个弯腰驼背、骨瘦如柴的赤脚和尚,权是死马当活马医,才让出通往床前的路。
再未想到,老和尚到了床前,望着浑身金紫、眼眸紧闭的婴孩,忽然流出两行清泪,模糊叹了一声,又将自己手上一串旧念珠取下,放置婴孩胸前。
也不知他口中低声念了什么,围观者只觉那时节好似亮起一道刺眼金光,将那婴孩团团罩住,刹那生辉,还不及细看,金光驱散,随后,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便钻进了耳朵。
众人狂喜之余,无一人发现老和尚是何时、又是如何消失,去问门房,更说从未瞧见有人出去。
一来二去,愈发以为奇迹。
便干脆有人说,那和尚本乃天上神仙,路过此间行了一善,便又飞往天上去了。
那话刚在城中传开,约莫半月光景后,季府又迎来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
当先那几人穿着宫装似的华服,后又跟了数十个大光头,众人一进屋,便都拥去小婴儿的床前稽颡膜拜,高喊“灵童”。
原来正那婴孩出世时节,正是护国寺班加活佛二世圆寂之时。活佛临终前,告知弟子转世所在,又说此人生来带劫,稍去晚些恐性命有碍,众人方才星夜赶来,却见灵童已安渡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