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换一条命,对我来说很值得。”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份答案虽然不怎么漂亮,但也确实是我当下所能做出的最优解。”
——
盛夏的午后,大海是一片闪闪发光的蔚蓝。
天地间没有一丝阴影,只有取之不尽的海风与阳光。
在海官方,停着一艘快艇。
“小临,你可算上来了!这次怎么下去了这么久?没遇到什么事吧?”
从海面上冒出头的少女,穿着一身黑色潜水服,身上背着厚厚的装备。
“别担心,我没事。”临溪拉住同伴的手爬上快艇,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盈盈笑道,“好消息,上周移植的这一片珊瑚苗都挺不错,目前全都牢牢趴在珊瑚床上,我还看到了一条燕尾石斑鱼从中穿过呢!”
“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
科研工作,复杂而艰苦。
可是,每每观察到了不可思议的自然现象,又或是发现了背后不可思议的奇妙知识后,心中都会有一种很纯粹的快乐油然而生。
更何况,只要想到她此刻在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朝心之所向靠近,那么每一天都将是一场值得期待的瑰丽冒险。
用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去丈量这片无穷广阔的大地与海洋,去探索有着无穷奥妙的自然万物,那么终其一生也丈量不完、探索不尽。
——也就是说,她终其一生都可以尽情探索。
还记得小时候,她想用积木搭一座城堡,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完成。
长大一点,她想看一系列纪录片,花了一周时间做到。
再后来,她想进行一项大鳍鱼的长期跟踪实验,花了将近八个月。
而现在,她想,她已经找到了要花一辈子去做的事情。
……
晚餐吃得很简便。
这里没有网络信号,几乎与外界隔绝。
因此,整理完当天的监测数据后,岛上的大家会一起坐在沙滩上聊天。
赏夜海,观星海。
“在我们头顶的是天琴座,最亮的那颗蓝白色星星就是织女星,东北方向的是天鹅座,南面一点的那个则是天鹰座。”
临溪抬手指向天空,“还有中间那五颗距离很近的星星,它叫天箭座,组成它的这五颗星都特别明亮。你们看,它的形状是不是很像一只箭?”
大家仔细看了半晌,纷纷道:“真的诶……确实很像!”
“小临你真厉害,居然还会认星象,好浪漫呀!”一个女生惊叹道。
临溪的眼神微微恍惚。
她垂下眼睫,嗓音有点缥缈,“我其实也不太懂,是一个人教我的……”
海浪去而复返,海风吹拂不息。
天穹之上,夏季大三角依旧璀璨闪耀。
那个教会她辨认这些星象,跟她在星空下相拥过、亲吻过、彻夜畅聊过的少年,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通常情况下,当下过得越忙碌越幸福,就越不容易沉湎于回忆。
自从新生活开始后,临溪每天的日程都满满当当,繁忙却也非常充实。
白天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专注做某事的状态下,自然没工夫陷入回忆。
但,也从未忘记。
记得上辈子,她曾看到过一个问题:如果注定离别,那为什么还要相遇?
其实,有关离别的侧重点,从来不在于带走了什么。
——而在于留下了什么。
某段回忆,某份情感。
被填补的空缺,被改变的地方……
可回忆和孤独,向来是一对紧密的伴侣。
耳畔同伴们的谈笑声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波纹漾开圈圈涟漪般的空心。
星空下,大海静谧广阔,浪潮永无止境地起起落落。
临溪忽然心想,在这颗星球上这一时刻——草原上的角马群正进行着磅礴浩荡的迁徙之旅;高原狼琥珀色的瞳孔默然注视着猎物阖上眼眸;某片海域有座头鲸高高跃起,喷出直冲云霄的万丈水雾……极地上空舞动着漫天极光,一滴雪水正沿着冻结了数万年的冰柱缓缓滑落;某个不为人知的史前山洞里,斑驳褪色的古老壁画依然静止……
万万千千独立的个体,勾勒出万万千千条独特的轨迹。
同频共振,仅仅是某段特定时间内的某种特殊状态。
短暂交错后分道扬镳,才是这世间的常态。
——
转眼间,夏去秋来。
圣塔顶层的禁忌实验室,两个研究员正并肩穿过走廊。
“咦?这只猫不是……不是那位的吗?怎么会在这?”
“没准那位就在里面呢,这三个月他不是天天都来吗?”
“没想到一个瞎子,居然还能处理报告……而且我看过他梳理的,逻辑性可太强了!诶,艾伦你说,教皇陛下怎么就放过他了?我还以为……”
“嘘!可别乱说!教皇陛下的心思你也敢猜?”艾伦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小声道,“教皇陛下本来的意思是,给他好吃好喝供到死,毕竟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当然,死前再给咱们贡献一点实验数据。”
“唉……不过作为一个实验体来说,他能活这么多年已经是奇迹了。同一批的实验体,八九年前就死的差不多了。”
“的确。不过听说他不愿闲着,主动提出想帮咱们实验室整理资料什么的,教皇陛下也就随他去了。”
“咦?可我们的实验资料不都是一级保密的吗?以教皇陛下的谨慎,居然会同意……”
“我也很惊讶……不过自从审判之后,教皇陛下对他的态度倒是转变了不少。估计是因为他现在双目失明,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那倒是。不过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活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换做是我,早在被拿去做实验体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死了,更别提如今还瞎了……”
“代入一下,我觉得我也宁可死了,地狱级难度的人生不过如此。”
回荡在走廊里的交谈声逐渐远去……
尽头处,资料室内。
坐在窗台上的少年,双目缠着绷带,夕阳从玻璃窗外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