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这一关系的建立,除去血缘,最为重要的支撑便是一种名为“亲情”的情感。
父母倾注心血养育子女,期待子女长大后孝顺感恩。
伴侣对彼此无条件付出,期待对方也能回以同样的爱与陪伴。
而他,一个产生不了情感、提供不了回馈的异类,自然会被情感交换的纽带排斥在外。
倘若角色互换,他对自己的处理大概也会和那个人如出一辙吧?
提供不了情感,那就提供利益。
所以,要么利用,要么毁灭。
行止的思维模式一向不带主观色彩,永远是从绝对理性的角度进行分析,然后再根据效益最大化的准则做出判断。
然而,虽然自身先天情感缺失,他却偏偏拥有能把意识、情感这些抽象的东西具象化呈现出来的能力。
随着一次次进入各类人的意识层,观察他们的内心世界并总结规律,他逐渐懂得了人们产生那些强烈情感的缘由。
他开始明白情感的形成过程,开始知晓人们在什么情况下会感到“爱”,什么情况下又会感到“恨”;怎样会心生“喜欢”,怎样又会心生“讨厌”……
但却始终无法理解,情感本身。
临溪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很荒诞,很不可思议……但细细一想却又意外的合理。”
怪不得,先前她总觉得行止身上时不时会存在一种抽离感。
只不过非常微弱,微弱到几乎像是错觉……
平日里,行止看起来就跟普通人别无二致,甚至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与好感。
无论言行举止还是神态表情,都合适得恰到好处。
“你若不说,我还真看不出什么异常,顶多觉得你这人情绪特别稳定,不怎么波动。”
临溪好奇地盯着行止,眼神充满探究,“明明自己没有情感,你却好像格外擅长把控他人的情绪情感……好神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行止微微一笑,“核心流程是观察、分析、模仿,然后不断扩大样本容量,完善现有架构。”
他眨了眨眼睛,“我的学习能力可是很强的。”
“原来全靠逻辑分析和归纳总结吗……”临溪由衷感叹道,“那真的很厉害啊。”
“小时候,当我做出了某些不正确的反应,又或者没做出正确的反应时,身边的人总会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倒是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但这有时会造成阻碍。”
行止轻笑了一声,“所以,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开始学着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正常’。”
临溪沉吟片刻,道:“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历史上曾有一位极其卓越的天才科学家。他去世后,人们对他的大脑构造进行研究,发现他大脑的顶叶区域结构异于常人。或许,这便是他与众不同的奥秘。”
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行止,乌黑的眼眸中满是极为纯粹的好奇。
“而你……没有情感,是主导感性的那块区域有所缺失,还是主导理性的那块区域异常发达?在你的大脑中,究竟是从未产生过情感,还是说——你的情感在刚生成的那一瞬间,就会被过于强悍的理性迅速瓦解?”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是我目前遇到过最奇特的生物个体呢……唉,可惜我学的是生态,不是神经科学。”临溪叹了口气,然后发自内心感慨道,“真想知道你的大脑构造会是什么样的……”
这回轮到行止沉默了……
良久,他忽然笑了起来,松石绿的眼眸像是淌过流光。
“好啊,我死后要是留有全尸的话,就授权给你解剖。”
临溪扑哧一声笑了:“那我得好好努力,活的比你长才行。”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话锋一转,声音放轻了几分,“行止,这也是你的秘密吧,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说过,我想试着对你更坦诚一些。”行止认真凝视着她的双眼,“临溪,关于那一枪……我很抱歉。当时我若停手,对方或许不会立刻开枪杀死你。”
临溪怔了怔,她意识到行止是在说先前打进她心脏的那一枪。
“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而当时正是杀死那人的最好时机。”他淡淡道。
临溪忽然想起林夜生日宴上,行止毫不犹豫替她挡下的那一刀。
脑中的画面倏然一变,切换成方才小巷里的那个男人将枪口对准了她,行止却对那人的威胁置若罔闻。
挡下林尚刺向她的那一刀,是因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出她拥有自动愈合的能力。
不理会那个男人的威胁,是因为知道对方即使打出那一枪,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影响。
如同一台设置精密的机器,能在一瞬间做出最精准的判断、最恰当的决策,不受任何主观因素干扰。
真是……相当神奇!
临溪对行止点点头,评价道:“非常合理的判断。”
“你……不生气么?”行止迟疑着问道。
临溪奇怪道:“啊?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没有听从他的威胁松开手,导致你挨了一子弹。这种时候,人们都会很生气吧?”
行止的声音很平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对死亡和痛苦总是抱有非同寻常的恐惧。临溪,我能感觉到你也很害怕,走回来的一路上你的手都很冰,甚至上车之后还在颤抖。”
“对,我确实很害怕,既怕痛,也怕死。但是,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临溪的目光是真的很困惑,“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有义务替别人着想,也从没规定过谁必须要为谁怎么样。跟你同行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们一没订契约二没签合同,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