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际,霍斟隔着铁栏杆望向李守心,他思虑片刻,终驻足,对他道。
“你可还记得雕像前刻的朱砂御笔?”
李守心凄厉的哀叹还在一遍遍重复:“李氏英烈,功德无量……李氏英烈,功德无量啊……”
后来,他不再哀叹,轻笑着对上小窗洒下的月光,他只觉得月光刺眼,索性闭上了眼。
主街尽头的雕像正是李家先祖——济源城首代守备将军的塑像:
百年前,他守护住了大乾的疆土,守护住了大乾的子民,于是被塑成了永世不朽的石像,与大乾开国皇帝御笔亲赐的四个大字,成为济源城流传赞咏的佳话。
李守心当然记得那四个字“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
是吗?他只觉得讽刺。
出了大牢,霍斟吩咐了下去,连夜逼供李守心和李景,誓要在今夜问出解药的下落。同时,搜查县衙,知县府,守备将军府,以及所有李氏族人宅邸。
霍斟一夜未归,他率先进入知县府,搜查每一个角落。
然而,出动济源城全部兵力搜索整整三个时辰后,依然没有结果。
霍斟走进一间精致的院落,这座院落坐落偏僻却修缮细致,看似寻常不过。
但这里,是李景给那邵家遗孀安置的院落。
搜查一番,没有什么发现。
唯一可疑之处——是一只头花,准确来说不是头花,而是原本被固定在什么东西上的珠花,也许它原本是一根簪子,霍斟攥着这团珠花良久,陷入沉思。
在霍斟从大牢出来的第四个时辰,他得到了今夜的第一个好消息——李景开口了。
霍斟飞快往前走着,他手下人吃力地跟着他汇报着这夜的情况。
“李守心一直答非所问,我们用尽了酷刑,他只疯了般嚷嚷着‘功德无量’什么的,倒是李景,是个软骨头,他应该确实不知道解药在哪,他说李守心藏面具的芜尘箱上确实有毒,他都碰不得,还说李守心经常一个人深夜去主街塑像前祭拜。”
手下人察觉到霍斟的威压,声音越来越弱,不敢再往下说。
霍斟道:“李守心,是个硬骨头,做事也够狠绝。”他瞥一眼紧张汇报进展的手下,语气不善,“四个时辰,就是你们如今的本事了?”
“副尉恕罪。”手下人单膝跪地。
霍斟示意他起来,他现在没时间与人论礼,还有个陷入梦魇的小丫头在等他。
到了主街的李将军塑像前,霍斟一声令下,几十人开始齐刷刷地动锹挖坑。
不多时,一个铜制锦箱映入众人眼帘。
一打开箱盖,十几排密封完好的小药瓶重现于世。
霍斟打碎一个瓶身倒出里面的丹丸,送到莫谕那检验——不出所料,正是隐藏百年的百枯草解药。
“娘亲,我害怕……”
“夫君,不,你如今当了官,该叫你将军,你快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接我去天京好不好?”
“娘,我是阿醴。”
小女孩用宽大的破旧道袍裹住自己,缩在墙角。
年久的墙灰被她蹭的稀稀拉拉脱落下来。
她抱膝发颤,怔怔地对上女人温柔如水的目光。女人梳着板正的发髻,轻摇着小女孩的胳膊撒娇,如含羞带怯的少女,她叫她:“夫君。”
小女孩用肉嘟嘟的小手怯怯抚上女人的脸颊,她对女人说:“不怕,娘,不怕啊。”
时光流转,皱纹爬上女人的面庞,斑驳如同老树去岁的陈皮,随时会脱落掉。
小女孩长到与女人的胸口齐高,还穿着那件宽大道袍,这时看着合身了些。
她仰头与女人说:“娘,我想出去看看。”
女人轻捋女孩的乌发,她还是一样的温柔慈祥,这次她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她说:“你出不去的,孩子,娘对不起你。”
话落,她平静的为女孩缝补破洞的布鞋。
缝着缝着,女人突然扔下针线和鞋子,跌跌撞撞跑进挂满彩幡的衰败庙堂。
她在一尊已经倾倒的女娲像前双膝跪地,虔诚下拜。
干裂的双唇一翕一张:“佛祖保佑我夫君武试进官,早日接我去京都,佛祖保佑,保佑……”
女孩容色不惊,只抬头望向天上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