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普普通通、没太多特别之处的冬天,克斯科像往常一样走进魔王军秘密修建的高危研究所兼魔法师监狱,晃晃头,抖去兜帽和披风上的雪花。
“特纳大人。”
低眉垂眼的侍从无声无息出现在黑暗之中,深深鞠着躬,伸出的双手平放在与头顶发穴齐平的高度,待说出眼前人的名号后,就不再多语。
少年人似是早就习惯了这套固定流程,很自然地把解下的外套之类塞到对方手上,打了个响指,食指勾着的油灯随之“滋啦”一声地冒出金红色的小小火焰。
“公爵府近来新得了一套古书,是拉诺大人亲自去竞拍来的,他嘱咐我跟您说一声,顺便问您要不要回家看看?”
灯焰微弱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照得很黑,很深,只能勉强看清身体一半的轮廓,剩余的部分全糊在了砖石的缝隙里。
越过侍从,已经往前走了两步的克斯科停在更往下的台阶上,无动于衷地冷笑道:“古书?转告他,我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要看也不是现在。等我有需要了,你替我拿过来吧。”
“……是。”
耐心等待那道除自己以外的呼吸声消失在这片空间,他沉了沉眸子,提起照明的灯具,继续向目的地走去。
一步,两步。
在最底下是一个泛着潮气的平台,他把手搭在看似结实无比的墙面上,下一秒,带有无数诡异符文的巨型阵法凭空浮现了出来,从零开始一条线一条线地互相链接,像是逆转了一张被烧毁的纸页的时间,于是破损的漏洞迅捷地自行复原,转而把那股灼烧的力量传达到了周围——墙体轻飘飘地崩塌了。
克斯科收回手,被这股力量震得咳嗽了一声。下一秒,像是听到了这响动似的,面前狭长的甬道内走出来位着骑士装的女人。
“……”
他还算认真地向其行了个简略的晚辈礼。
女人的目光和她所表现出的极强气势截然相反,几乎毫无重量,轻飘飘地就落在了他身上,“在这里都生活了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有习惯吗?”她问。
“那么快习惯才有鬼咧。”克斯科直起身,用不符合贵族身份的粗鲁口音大声控诉道。
“稍微考虑一下我真正接触这些力量的时间有多久啊,再说了,我自己身体里的魔法回路都未能全数掌控,压根没有那个条件去支持高浓度魔法素的运行——
哼,倒不如说,我直到现在还没死去,真是个令人困惑的奇迹吧。”
金发红瞳的少年人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带上了点并不明显的讽刺意味。
“是吗?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身材高大的女性歪歪脑袋,温和的语气并不受克斯科闹脾气一般的指责影响。
“噫,好吧好吧,我会拼命努力的啦,尊敬的魔王大人啊……”克斯科举起双手,拖着长长的断不掉的尾音,亦步亦寻地跟在她身后进入自己的工作间。
“对了,你今天还要去找那个家伙说话吗?”女人做思考状。
“当然。我前面可是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怎么会在得到成果前就半途而废呢!”
“这样。”被称作魔王的那人点了点头,伸出手揉了揉矮自己半个身子的小法师的脑袋,在对方屏住呼吸、受惊吓一般绷紧了神经与肌肉的反应下淡淡道:“既然你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那么祝你顺利。”
“还有呢?”
他抬起头,耐心地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只得不情不愿地重新问了一遍,“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东西了吗?”
“你知道的。”她看着他,深绿色的眸子里像倒映着一整个世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我选择了信任你。”
克斯科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哦。”
**
实话实说,他真的很讨厌这些东西。
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
无论是人,还是世界本身。
…………
他完成掉一摞摞堆积在桌面上的文书工作,翻阅或新或旧的书本文献,蘸着墨水,下笔如有神地写出一篇篇围绕魔法开发进行研究深入的综述笔记,空出几行,另起标题和篇栏,以不同的字体汇总了些个人的灵感和想法,最后,他把东西各归其位,收拾和整理了一遍这间比宅邸的书房设施简陋得多的工作间。
等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了,克斯科换上一套样式简单的白衣和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清了清嗓子,再三确认伪音和镜子里照出的自己足够具备欺骗性,总算迈开步子出发了。
他维持这一系列说不上是习惯的习惯已经一月有余,每天下午,搞定大部分事务,他就会装成被魔王麾下的得力干将囚禁的可怜小孩跑去和地底关押的俘虏说话。
为了什么?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清楚他这样做的原因。
咚咚咚。
脚步声愈来愈轻,直到少年人脚尖踏足倒数第十层台阶,所有的响动被压抑在无比小的区间内,轻巧如秋叶落地、浮云过境。
地下五层,俘虏和叛徒关押之地。
他依靠对监狱内人员部署的熟精准悉避开巡逻的人群,卡在正正好的时间点站定在深黑的铁栏杆前,两只手背在身后搅弄了会,露出副怯懦怕生的表情,抬眸看向盘腿坐在里面闭眼思考的男人。
不明说的话,任谁能看出这弱气的小子竟就是地下二层那位年纪轻轻已经重权在身的研究部大人呢?
何况他还十分较真地为此做了全套的伪装,从脚尖到头发丝再到行动时的小动作,一切的一切都经过了考量和设计。
像是敏锐察觉到了门前之人一直没有离开,角落里,那双掩藏在杂草般的头发下的眼睛倏地睁开,又在察觉外边停驻着的是熟悉的孩子后稍微收回了点敌意,伸手扶着墙壁弯着腰走过来。
“你改主意了?”他发出只有面对面才能勉强听清的气声。
克斯科抿抿唇,没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到时候就躲远点吧。”男人叹了口气,不再多劝。毕竟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得为自己的同伴们着想。
“对了,既然你不打算离开,那你来做什么的?”他凑近了几分,“是想告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