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风雪漫天,夜幕黑垂。
风刮过地皮,卷起没过脚踝的积雪,落在一重重宫苑正脊的琉璃瓦片上,将朱红与明黄都染成一片白茫茫。
开元三年,腊月二十二。
坤宁宫殿内。
太监宫女噤若寒蝉。
一地灯影潋滟,随过往风过,飘忽不定,恍若风中残烛。
织金帷帐内,沈长宁清亮的眼轻阖着,不愿见坐于身侧的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大庆的帝王。
二人也曾有言笑宴宴,红烛彻夜摇晃之时。
只十载夫妻,走至今日,终成陌路,再无一言。
沈长宁恨他行事卑鄙,无情无义,寡恩薄情。连见他,都觉得恶心。
太医叩伏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裳,惶恐不敢语。
“陛下。”帐幔内,沈长宁轻叹,终传出一声轻柔的唤,“饶了他们吧,生死有命,月都有阴晴圆缺,人又怎能永远圆满。”
四周阒寂,唯有宫人跪地低泣。
新帝沉默无言。
沈长宁身子疲沓到极致,渐渐说不出话,她知晓,自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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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二人结发的第十年。
刚嫁给他那年,他尚是冷宫里的废弃皇子,无依无靠,又得罪了备受宠爱、权倾朝野的娴贵妃,朝不保夕。
二人扶持着走过最艰难最难堪的日子。
她不喜争抢,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争,不得不抢,终于,她累了。辛苦汲营一辈子,到头来,还要被狗男人渣。
封后圣旨传来那日,他扶持了自己此生挚爱为皇贵妃,赐居凤仪宫。
阖宫跪地求她,贴身宫女泣道,“此人不除,来日定成大患!娘娘务必先下手为强!”
沈长宁想起自己的病,陪闻钰从废弃皇子走到帝王这些年,她真的太累了,都不知自己受了多少阴谋算计,太医说她已时日无多。
沈长宁只笑笑。
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有波澜起伏了。
她纵要下手,也要对闻钰下手,关那女子何事?
回溯纷至沓来,疼痛顷刻间席卷全身,整个人如被灌了铅似的,向深渊里狂坠。
皇宫是座巨大且森严的枯坟,坤宁宫是内里一个华丽的棺材,终将她埋葬。
宫人跪地,泪如泉涌。
云板骤响。
皇后娘娘,殁了。
……
两面绣草兽花木纹的葱绿帘帐内,沈长宁猛然惊醒,汗湿额角,濒死的疼痛刻在灵魂里,总也散不去,让人心惊。
下一刻,她如若雷劈,瞳孔骤然急缩!
这不是坤宁宫。
沈长宁脸生惊愕,宛若见鬼。
这地,分明是她未出阁时所住。
沈长宁怔怔盯着眼前的柞木地板,是做了噩梦后,在投胎前,再给自己一个美梦?
沈家祖上曾以文治袭过列侯之位,几辈经营下,爵位虽断,可前后出过五位进士,虽然留京的只寥寥一两位,其余都外放去了十八行省,但也被各处称作是书香诗礼之族。
沈家这一代,仕途最有望的,本是她父沈锡,十七岁中举,名列二甲第五,后娶恩师家的二姑娘为妻,仕途通达。
沈长宁幼时,沈锡仕途正兴,后又得了好差事,替陛下去江苏巡盐,一时风光无两,只待两年后回来,再在地方得些政绩,于六部熬十来年的资历,等过了四十,便有望内阁。
只是人忽去了。
母亲在回京路上,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还未回京,就撒手人寰。
沈家子嗣颇丰,出息的孩子却唯有沈锡。虽是庶子,可乃天子门生。在外赴任的祖父听闻丧报,一病不起,也跟着走了。
盐官,如果不死在任上的话,着实是个肥差。可父亲偏在任不到两年,便去了,依着律例,要查账查亏空。
族人总想着,盐道怎会有干净的官,江南又向来多贿赂,万一被查出什么,与其被抄家,不如他们先将家产抢过来。
沈长宁那时,过得并不好,和弟弟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