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飞行十日，灵舟下的景象不再是起伏的山峦，地势逐渐平缓，灵舟也渐渐下降。曾经乏味单一、不见尽头的白色被苍翠取代，入目的是蜿蜒的江河与繁华的城池。

感受到灵舟再次降低，楚锦鸾头靠房间舷窗，向下望去，一座庞大繁盛的城池赫然映入眼帘，道路四通八达，商铺林立，修仙者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沉戟城。

前些天林青青无处消遣，缠着她闲聊，其中就提到了关于浮沉山和沉戟城的传说。

相传千年前，有大能在浮沉山一带鏖战数日，撼天动地，山河倒转，巨大能量竟引动山体脱离大地，漂浮半空。而后一切归于沉寂，只留一地破碎法宝与浮沉的山石。那战斗留下的能量影响至今，山体浮沉千年，自然叫浮沉山了。

而后有大派修士在浮沉山举行比赛，修真界大小门派皆携弟子前往。浮沉山大比发展几百年，已成为诸多门派年轻弟子初展拳脚的地方，称得上修真界每十年一次的盛况。

因这比赛，数不清的修士在周边休整、交易，百年间浮沉山脚下的集市逐渐发展为繁华的城市，众人取传说中折戟沉沙的典故，起名沉戟城。

沉戟城上空禁飞，但在大比期间允许大型灵舟报备后入城。灵舟悬停在城外半空，二长老御气至城楼上与守卫沟通，不多时，城内有修士飞出，以令牌破开结界，引灵舟入城。

二长老将灵舟悬停在一处客栈上方，六长老御空而下，进到客栈中，片刻后飞身上来:“我们到得早，还没什么人，我便把整个楼都包下来了。”

二长老微微颔首，传音让所有弟子下船，随后袖袍一扬，灵舟缩小飞入袖中，她本人踏空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楚锦鸾看着自大门鱼贯而出的或骂骂咧咧，或拎着钱袋喜笑颜开，或疾步远去片刻不停留的各色修士，总觉得并非如六长老所言。

却说方才地上的人感觉到空中突然投下的巨大阴影，纷纷抬头向上看去，更有好事者从屋内奔出，站在街上观望。

“这是哪个门派的？好大的阵仗。”

“呀，那青鸾溯月的徽纹，这次凝云宫怎么也来了！之前几次不是都没有来吗，这算起来已经有几十年了。”

人群中一人回道：“嗐，这不是一起陪那凝云宫的少宫主来的嘛。那凝云宫的小主子都十五六岁了，在山上养病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下山历练历练了。”

“原来如此，我听说，那小丫头身中奇毒，身子骨弱的很。按理来说是不能修炼的，结果四年前突然传出来她筑基的消息，她才练了几年啊？三年！”说者突然压低了声音，“诶，你们说，是她真真天赋异禀，还是她那个好娘亲给她拿丹药堆出来的呀？”

一旁的人赶紧拉住她：“哎呀，小点声吧你，别叫人家听了去，那凝云宫可不像其他大宗大派——她们不讲理的！”

此人语毕，众人皆不禁噤声，眼珠四转观察周遭，似是怕刚刚的话教人听去，随即纷纷作鸟兽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人群散去，只留一玄色衣袍，身后背剑的少年在原地，她继续抬头看了眼刚刚灵舟悬停的方向，转身回了客栈，上到二楼，推门进了一处包间。

窗前人长身玉立，着一身秀有金色暗纹的玄色衣袍，背影挺拔似一柄长剑，鸦青色长发用银冠高高束起，干净利落，腰间佩着柄银色长剑，仅站在那里，就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少女向窗前人禀报:“程师姐，打听到了。是凝云宫随那少宫主来了，所以外面才那般吵闹。刚刚见他们收起了灵舟，应该是住在了北边的客栈。”

“我知晓了。辛苦张师妹了。”程鸢转过身，玄色衣袍穿得飒爽俊逸，亦衬得她肤色透亮。一双眸子明亮深邃，正微弯着，程鸢笑道:“常听师尊提起凝云宫，想来不好对付，还要麻烦师妹告知众同门，咱们可不能轻敌。”

张汶也扬起笑脸：“师姐天资非凡，区区凝云宫又有何惧？”

程鸢微笑着摇摇头，倒没反驳，看着张汶退下去寻众师姐了。

门轻轻合上，程鸢再次回身看向窗外，右手摩挲着银剑剑柄，目光随着思绪逐渐转向北方。

她对凝云宫知之甚少，只知道凝云宫位于极北雪山上，门下弟子擅幻术。平日里偶尔听师尊谈及，都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凝云宫实力强大，但行事肆意，若不加约束，很可能引起修真界的大祸患。

程鸢不疑尊长，但是真是假，仍需自己亲眼看看。

楚锦鸾进屋还未休息，就被在灵舟上待得不耐烦的林青青找上，磨着要出门。楚锦鸾无法，叫上繁霜锦雪陪同，四人一齐出发。

临出门前，楚锦鸾为着不引起麻烦，寻了顶幕篱戴上。

“还需向长老请示一声吗？”锦雪提醒道。

楚锦鸾应了声“我们出门长老总归能知晓。”

林青青附和着，“对，我们直接走吧。”

四人下楼，大堂只一人，灰发束冠，面容瘦削，一袭白衣端坐桌前，林青青见状立马退到三人身后，神情紧张。

“见过二长老。”四人规矩行礼。

“做什么去？”见四人一副要出门的打扮，老人询问道，声音没什么起伏。

楚锦鸾接道：“弟子初次下山，想在这沉戟城中逛逛。”

“我看真正想出门的另有其人吧。”二长老眯起眼睛，视线穿过楚锦鸾向后看去。

楚锦鸾低头瞥了一眼林青青，她在繁霜锦雪身后倒是藏得严实。心里知晓二长老多半是准了，明着还是问了句：“那长老准不准呢？”

二长老板着脸，挥手赶四人走：“你就惯着她吧。”

楚锦鸾止不住笑意：“青青如此这般，想必不是我一人惯出来的。”

二长老听后，似是不愿多说，转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离了二长老，林青青长吁一口气，好似如释重负。

楚锦鸾笑道：“二长老对你是极好的。”

林青青嗯了两声，不愿再听此事，赶忙挎住她胳膊，带着人往前走。

四人刚踏出门，街道四周便有或明或暗的目光投来，楚锦鸾与繁霜锦雪对视一眼，拉着林青青进了小巷，四人七扭八拐，总算摆脱了后方视线追随，这才进到大街，闲游起来。

繁霜叹气：“早知如此，我便学着你也戴个东西出门了。”

楚锦鸾调侃道：“四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恐怕也奇怪得很。”

“总比被当猴子围观强。”

闻此，林青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锦雪也没压住翘起的嘴角，接着众人笑成一片。

虽是四人出门，但尽情玩乐的显然只有林青青一人，她一路逛下来，倒是给三人买了不少小玩意。

陪着林青青在一处糕点铺子前挑拣，楚锦鸾还在劝她少吃点凡间食物，忽听前方传来争执声音。

她本无意理会，却在人头攒动间瞥见了一个她永远忘不掉的身影，身子不由自主走上前。三人只当她想看热闹，一齐跟上去。

林青青笑嘻嘻的：“想不到表姐也爱凑这种热闹。”

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程鸢语气有些为难：“我身上没那么多灵石……”

“没钱就滚，过来争什么。”对面是个颐指气使的男子，前呼后拥，一身纨绔气。

程鸢身旁同门急了：“你！你嘴巴放干净点！”

摊位后坐着那商贩，男人低着头，鼠目闪着精光。

“喔——”林青青拉长了音，“这是两个人都看中同一件东西了。”

可那贩子身边空无一物，只跪坐着一个女童。

几人从围观群众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原委，那商贩卖的是个女孩，被男人相中想带走。程鸢路过动了恻隐之心，想拦住，却又拿不出足够的钱带走女孩，双方这才争执起来。

锦雪皱眉：“卖的怎是个孩子。”

那跪着的枯瘦女孩隐隐有些眼熟，楚锦鸾凝望许久，终于从记忆一角挖出了这个人。

记忆里原身被程鸢一剑劈死的时候，这女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哪怕不是程鸢的人，也一定和她有些联系。

面黄肌瘦的女孩与记忆里站在远处、神色淡然的身影重叠，楚锦鸾暗忖，这女孩未来实力不容小觑，是因为被程鸢救下，两人才相识，在未来成为程鸢的助力？

那要是这个恩人变成她呢？

程鸢昔日里得到的每一点机缘，都可能是未来深深刺入自己身上的刀剑。她未来的可能的助力，哪怕是自己用不上，也决不能让她得了去。

程鸢还在与一众人等对峙，未曾想一个袋子穿过人群不偏不倚扔在商贩面前，一道无波无澜的声音响起：“这女孩我要了。”

闻声，众人回头，见来者四人，皆着月白宗服，上绣青鸾溯月纹，为首之人头戴幕篱，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衣摆微荡，身姿飘渺不似凡尘人。

张汶拉了拉程鸢衣袖，凑近小声道：“是凝云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