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殿外看热闹的宫女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朝着夜幕看去。
雨水密密匝匝,天空一片漆黑。夜分明更深幽了,可天幕却由黑转蓝。灰蓝灰蓝的。
雷滚之后,忽地咔嚓一声,闪电撕开天幕,照亮一切。
“唉!”不知谁叫了声。
“好像是有个人!”宫女惊得捂住嘴巴。
小黄门也惊讶起来,两股战战,“有……有位道长的脸。”
“须面。眼睛好骇人!”
纪筝定睛一看,险些惊倒。
崔惊樾和她几乎同时,默契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互相支撑着才没倒下。彼此成了最后的依靠。倚着门框才没有摔倒。
“师父……”
纪筝嗓音滞涩住了。
法身。
那是师父扶摇子的法身。
修行者弃肉身而用法身。
她能理解师父,是不想斗法殃及普通人,何况皇宫内院人员众多。法身入天,对周围的伤害最小。
可是……
崔惊樾白了脸,“何至于用法身?”
纪筝紧握住他的手,只觉天灵盖嗡嗡的疼。
不错,法身,神通广大,一辈子能用上一次,都算撞大运。
难度高不说,非常耗寿命。
“唔……”
“小师姐,你……”崔惊樾见她吐出口血来,眼泪和着血,迎风见柔,不觉自己也心痛如绞,陪着落下泪来。
纪筝红着眼眶,凝视云间,“这一场,我师父未必撑得过去了……”
就是撑过去了,也是时日无多。
扶摇子、灯阳。
他们,这是抱着必死的心,有此一战。
崔惊樾何尝不明白,愈发痛怒难忍,眼前一片模糊,他痛道:“到底多大的仇怨?!为何要如此啊……”
纪筝勾了一侧唇角。
还能为何?
为了自己的徒弟。
为了他们俩。
隆隆隆。咔擦。
这一次雷声如崩山,闪电来得猝不及防。
“啊——雷公雷母发了怒了——”
胆小的见了这架势,早捂住耳朵躲到屋子里,缩在床脚自欺欺人了。
道宗和御宗,两宗之主,以炁法身,入云而战。
云层中法身随云变化,偌大一张人脸随云浮现,比几座房屋都要大,诱发人心底的巨物恐惧,压迫感十足;而且人脸在云层中,五官半明半暗,黑压压的不怒自威。
好龙的小宫女,只说对了一半,云里有两位道长。
只是其中一位,身旁还列了一排比他矮小的存在——那是灯阳豢养的鬼怪,不知其中又有多少魔种,群魔乱舞如浪如洋,总之那团矮云雾灰蓝灰蓝的,凭空生霭,望去格外不祥。
灯阳师叔,执念过深,已然不顾。纪筝暗想,这样,恐怕会招来天道的惩罚。
扶摇子优势在雷法,可他却不用,寡不敌众。渐渐落了颓势。
崔惊樾猛地揪紧纪筝的手,不知是为谁担心。
天空此等异象,引起了地面上人群的关注。
雨声之中,间距交错着兵马之声。
皇宫召集禁卫军,纠集兵力。
纪筝看着不觉焦心,这一场,师父和灯阳,不能拖太久。
这时,密雨中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
这人浑身湿透,衣衫都浸透了雨水而倍显沉重。
“快禀娘娘,出事了,牢房里扶摇子跑了!江娘子也……”
秋月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才看清蘅皋宫外聚满了人。江娘子、抱着襁褓的奶娘都在其中。
她睡了一觉,起来淑妃娘娘连孩子都生了?
秋月颇感荒诞,可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竹筒倒豆子似的,“雷不太平。御花园滴翠亭给劈倒了,砸死了躲雨的十来个人。”
“冷宫也挨了雷击走了水。”
“赵中尉带禁卫军四处帮忙。”
宫里的各种乱象,她说也说不完。
仿佛她提起的这些,都是凤毛麟角。
秋月说得唾沫星子都要干了,看见纪筝朝天上抬了抬下巴。
秋月下意识抬头,云里那两张巨大人脸就入了眼。登时自己吓得说不出话,她一路疾跑,一心为主,完全没注意天上。这时才明白蘅皋宫一众在门外看的是什么热闹。
纪筝体贴道:“进去喝杯热水,换身衣服,暖暖身子。”
和秋月平日相熟的姐妹,把她扶进了次间。
秋月进去了,崔惊樾还在咂摸,他觉得奇怪,“小师姐,这雷,这走水,不像扶摇子师叔的性子……”
他老人家,断不会伤平民。
纪筝驳道:“那当然,师父根本就没有用五雷法。”
崔惊樾一瞬难堪。比起自己的师父,扶摇子师叔,显然手下留情了。
崔惊樾不知该作何语,只得顺势道:“难道竟是天灾?”
哗啦啦。
雨水之大,纷纷扰扰。
纪筝不再言语,抬眼看天,眼角的几滴泪,已经风干。
云上鬼哭狼嚎,酣战时分。
忽地,纪筝感觉脚下晃动,像是被雷被雨水震的。
她扶着的柱子都微微晃动。
自己也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地动了?
“地动了——快跑——”
早有人先纪筝发出心声,尖叫着呼朋唤友,赶紧逃命。
衡皋宫大家惊慌失措一片乱,有跌倒被踩到的。一手握着被踩之手的手腕,哀嚎不已。
此起彼伏,惨叫响起,宫中宛如地狱。马嘶人吼,脚步杂沓,为了活命,无数人不顾暴雨,往空地和广场逃命疾跑。
衡皋宫还好些,有会道法的坐镇,不一会儿恢复了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