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咬破舌尖,正要喷出舌尖血,但闻清厉男声,幽远而至。
声音似在百步开外,又似近在耳边。
“哪来的水鬼作祟。”
纪筝回头,但见面摊宋大娘,领着个脏衣道袍的少年,少年正在结印。
“坎、艮、兑,碎魂印。”
纪筝喊道:“等等,他有冤情。”
小道士来不及收手,纪筝只得飞速用完好的右手结出半个印。
碎魂印朝江边袭来。
正好经过纪筝结的半个印。
两股炁流涌动、交织,一齐冲过小埋的身体。
只见小埋身上的鬼影,飞脱出去。
赵英几乎是狼狈不堪地被打回了江中,呜呜咽咽哭个没完。
【好疼。】
小埋的身子软倒下来,被纪筝一把接在怀里。纪筝念金光咒,为她护住身体。
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袭近。
是那小道士,竟是个跛脚的。
他愣愣地盯着纪筝。目不转晴。
少顷,小鹿般的眼里涌出泪水。乱糟糟的头发后,双眼骤然放光,亮如星子。
他没看错,是这黑衣人结的半边印记,巧妙地将他的碎魂印,改成了“驱魂印”。
本该灰飞烟灭的水鬼,却只是被打回江水里。
这炁的气息,这改印方式,不会错的。
跛脚的疯道士,叫出了声:“小师姐——”
我终于,找到你了。
崔惊樾的身子往前一栽,栽倒在纪筝肩头。
纪筝险些被砸倒。真是怀里一个,肩头一个,哪里支撑得住。
阳春面摊的宋大娘,连连抚胸口,“这真是菩萨保佑,菩萨显灵啊。”
……
温江岸边。
木碗盛着白米饭,满满一碗,堆得小山高。
饭里插着一根线香,静静燃烧。
偶过的江风,吹得线香的烟气,袅袅而升。
线香燃尽,施食就会结束。
鬼就吃不到人的食物了。
岸边,赵英不复肿胀,而是恢复了生前模样,只面色有些青黑阴森。
他趴在岸边,正大口大口抓着米饭吃。
要知道,跳江自尽前,家里揭不开锅,他已经饿了许多天。
正狼吞虎咽,赵英视线里出现白乎乎圆滚滚的大馒头。还冒着热气。
赵英循着馒头向上看去。
他呆滞一瞬。
“抱歉,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吧。”纪筝用兜帽挡住自己烧伤畸形的脸耳,温声道,“慢慢吃。”
赵英的嘴角下撇,眼眶湿润,坠下两行血泪。
“对不起。”
被道印打过后,赵英的神智恢复许多。
他认得纪筝。
前几年奶奶走了,家里穷得买不起棺材。
是这个守墓人,和邱老头,帮奶奶寻了年山的空地,治了副旧棺材,帮忙下葬。
可他方才……甚至想把恩人拖下水,做他的替死鬼。
“对不起……呜呜呜……”赵英吃不下去了,扒着岸边的水草,躲在水草后哭泣。
纪筝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这么爱哭的男人。可能这就是各人秉性不同吧。
“总是哭,也不是办法。”纪筝问道,“到底发生了什呢?”
赵英这才收敛情绪,在线香的烟气中,将冤情娓娓道来。
听完后,纪筝面色凝重。
个中关窍,竟这样欺人。难怪赵英怨气重。
再看赵英周身,黑气缭绕。虽他本性良善胆怯,但鬼月死于阴水,怨气天然聚拢而来。
搁她上辈子,这就叫负能量。
结成一团在水中,不断吸引同频有哀怨的人过来,勾得更多人跳江。
负能量团也由此越结越大。
单赵英一个,怨气已如此深厚,若是放任不管,来日必成气候。
恐有大患。
纪筝犹豫片刻,还是道:
“我有办法。”
赵英:“什么办法?”
“走冤鬼路,向阎王告状。”
牛车滚轮轧在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赶车的是纪筝,后头车板上托着昏倒的小埋和跛脚道士。还放着红绳打好结的鸡、装着零嘴的包袱等。
墓园里头,她、小埋、邱老头,日子捉襟见肘的。收留不起多的人。
不过,今日好歹她承了小道士的救命之恩,总得还上。
等他身子好些。再作打算,送客不迟。
破风的挥鞭声响起,纪筝的鞭子,却不打牛,而打在车身。
只是吓一吓牛。
道观师父扶摇子真人,曾教过她,若无必要,不可伤生。
这牛吃准她脾性,起先,鞭响还嗒嗒走得起劲;如今,鞭子再响,它都是“哞哞”两声,敷敷衍衍,保持原速。
纪筝:人善被牛欺啊。
她却也不管,索性就这速度回年山。
反正,比来时徒步要快。
生活如行舟,顺逆都是常态,顺其自然,也不错。
就这么晃悠着鞭子,纪筝载着人、鸡、吃食满载而归。
回到年山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