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步履,一不小心就踩着了九月的尾巴。
阅兵仪式两人完全错过,要不是甄巢打电话宣告解放,施宇差点忘了曾经有过军训,他现在还只是个大一新生。
因为这半个月,他每天跟着常铭,明白了“脚不沾地”不是夸张手法,“没日没夜”原来是客观事实,“不知今夕是何夕”是人的真实体验,时间真的会被遗忘……
为了不影响常铭正常工作,施宇每天饭点去找常铭外,其余时间都在太古汇和盛放的办公室。两家单位的人第一天还没认出“太子爷”,直到和上级确定后,才四门大开地迎接“太子爷”视察。
远在集团的施广善了解这个情况后,很是惊讶。一直以来,他对施宇继承家业不抱希望,早就做好了跳过二代直接培养三代的准备,哪曾想转机突如其来。足足半个月,广善集团自上而下一派祥和。
反观太古汇和盛放,“太子爷”亲自查账,所有中层网上只觉得脖子上悬着一把刀,极个别做贼心虚的,在铡刀落下之前主动请辞。
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太古汇的营业额半个月内上涨30%,盛放上年度的税退回来了20多万。国庆节到来的那一天,两家单位的员工有种新帝大赦天下的释放感,纷纷回家烧香拜佛,祈祷假期结束后由“太子爷”晋升为“阎王爷”的施宇别再出现。
其实这个头衔,施宇戴的有点冤。他查账纯粹是打发时间,没有半点处理人的意思。只是他习惯冷脸,看到对不上的数据就想刨出问题点。他话又少,所以每次开口都直中要害,半点不给人缓冲和造假的空间。几次过后,每个被他问过的人都会劫后余生地感叹一句“折寿”啊,这才有了头衔的转变。
后来的几年,尽管施宇没再管理集团,但有关他的传说一直都在。新入职的员工从前辈那里学到的第一个经验就是“务必做好所有数据工作,否则半夜会被阎王索命”。
当然,这些神叨叨的职场传承都是后话了。
国庆收假后,大一新生就要正式上课,常铭的兼职必须调整。
为了早日修完学分,他将所有的课都选在了大一大二,导致他从周一到周六全天满课,且每晚晚到十点。原本他想保留盛放的工作,但施宇看了他的课表后,如何也不同意了,并且威胁他说下课后还工作的话就做好带他一起的准备。
对了,这半个月,施大少除了收获令人闻风丧胆的头衔之外,还突飞猛进地涨了社会生存经验,其中最立竿见影的,就是和常铭的交往之道。
这半个多月,为了让常铭一日五餐定时定量地吃,施宇几乎自创了他的赖皮三十六计,中心词就十五个字——威逼利诱,撒泼打滚,撒娇卖萌装可怜。
铁石心肠如常铭,被他磨得没半点脾气,老老实实地任他折腾。
忙碌的日子,头一回有人相伴,结束的时候常铭竟生出一丝不舍,他觉得这样的情绪有些好笑。但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更衣室,被施大少蚂蚁搬家似的填得满满当当,又觉得它值得留念。
“三个行李箱差不多。”施宇一边整理一边说道,“你的宿舍我看过,全部放得下”
常铭用钥匙打开了最开始用的那个衣柜,虽然旁边的也都塞满了东西,但上锁的一直只有这一个。想起那天施宇说的话,常铭故意道:“这些都是你寄存的,为什么要放我宿舍?”
施宇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声道:“我要继续寄存在你的宿舍。”
常铭故意道:“凭什么?”
施宇厚脸皮道:“凭我们是朋友。”
常铭笑了笑,他半开玩笑道:“我们之间的友谊最多装一个行李箱。”
施宇沉思片刻,竟然妥协:“那好吧。”
常铭有些惊讶,但没再松口。
“就算只有一个行李箱,我也能装得比宇宙还多。”施宇悄悄握了下拳头,开始动手收拾。
常铭听到这句话,眼底的玩笑淡了些。
这么久以来,他发现施宇买东西从来不看价签,也就不会注意到价签的存在。而常铭是个买东西必看价签的人,所以眼前这个36寸的行李箱自然逃不过。
噼啪。
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
***
施宇坚持送常铭回宿舍,正值国庆返校高峰,两人拉着个行李箱也不算突兀。一下公交,施宇突然变出一把太阳伞。见常铭脸上写着疑惑,施宇主动道:“一个月前买的,我每天都背着。”
常铭看了眼他的双肩包,确实像个碉堡,难怪什么都有。
“和你说了很多次,我紫外线不过敏。”常铭无奈道。
施宇从包里翻出一个保温杯,打开盖子递给常铭,“嗯,不过敏。”
常铭习以为常地喝了一口温水,抬头看着顶上的美少女战士,有点想笑。
施宇见状主动解释道:“施魅选的,她说这款防紫外线强。”
嗯,很可爱。
常铭不吝夸奖,施宇很是受用。
一个多月没回校,常铭对路都还记得。反观二十多天没回的施大少,从进校门起就晕头转向,每到一个岔路口就问:
“哪边?”
常铭指个方向,他还要表示质疑:“我记得是那边。”
常铭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还是请您不要记得了。”
施宇经过这二十多天的社会生存,已经听得出来常铭在嘲笑他。但他不生气,因为常铭这样和他说话意味着两个人变得亲近。
之后,施宇还是会问,因为常铭会不厌其烦地回答他。
一直到看见操场,施宇总算不用问了,毕竟那是他一战成名的地方。
“我知道了,操场右拐就是你的宿舍楼。”施宇迫不及待地显摆。
常铭笑道:“嗯,这次记得对。”
施宇傻笑:“嘿嘿。”
常铭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如何也想不到,初见时的“不良少年”其实是个“二愣子”“傻白甜”。
这不,“二愣子”又开始犯傻了。
只见施宇突然把伞塞进常铭手中,撂下一句“稍等”,背着他的“碉堡”,拉着他的杆箱往操场跑去。
常铭连忙提醒道:“你把行李放下。”
施宇听见了,又吭哧吭哧地回来,把行李箱和书包放在常铭脚边,叮嘱一句“等我”,又跑了。
常铭笑得像个慈父。
远处的施宇在操场入口的失物招领箱里翻找着,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满脸是笑地回头招手。常铭看着他的笑,跟着他的目光,挪开头顶的太阳伞,看见了一抹绿色。
那是一顶军帽,很新,应是没有陪它的主人参加军训。
自己做过的事,无论多么微小,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对话完整地浮现在脑海,常铭抬头看了眼代表月亮的美少女,挪开伞后,阳光照在脸上,竟真有些许灼痛感。
可远处的人,站在正午的太阳下,暴晒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没有一丝阴凉。晶莹的汗水沿着后颈滑落,明明他的手里攥着一顶遮阳帽。
事过一个多月,常铭后知后觉,明白施宇将军帽套在自己头上的用心。
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温度太高,糖化开了。
施宇像捡到宝一样跑回来,将帽子递给常铭,“给你。”
常铭看着他,不伸手也不说话。施宇收回手,仔细拍了拍帽子,又重新递给常铭。
“施宇。”常铭轻声唤道。
常铭很少叫他的名字,所以施宇每次听到都感觉有电流滑过全身,很是舒爽。他兴奋地应道:“哎。”
常铭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对朋友都这么好吗?”
施宇愣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常铭也没指望他能想明白,只是想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常铭拉着行李箱往宿舍楼走去,过了一会儿,行李箱和伞又都被接了过去。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施宇突然出声,“我没有朋友。”
常铭道:“同学、发小、青梅都是朋友。”
施宇坚持道:“不一样。”
他接着说道:“同学是一个班的,他们和我玩儿是为了借我的笔记。”
施宇的语气听不出讽刺或是难过,常铭没说那些课本上正面教育的话。
施宇认真地对应着解释:“甄巢是发小,发小算家人。”
常铭没有发小,他也不懂这个定义是否准确。
施宇继续说:“如果青梅是芳馨姐,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
常铭轻轻踢了下地上的石头。
“所以。”施宇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常铭:“你是第一个朋友。”
他又贴近了点,认真地说:“也是唯一一个。”
常铭抬眸对上了施宇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伸手盖住了施宇的眼睛,不想让眼底的欢喜被看见。
“哎,那边的小情侣。”宿管大爷语不惊人死不休,冲他俩喊道:“别腻歪了,快来看看有没有你们的包裹,放个假回来都堆成山了。”
方才的旖旎都被打破,施宇拉下常铭的手,跑了过去。
常铭想说不可能有他的,就见宿管大爷翻出了一个文件袋。他的心骤然一紧,飞快地跑到窗口将施宇拉开。
“你先帮我把行李送上去,我待会儿上来,可以吗?”
常铭第一次主动提要求,施宇不疑有他,欣然答应。
施宇刚拐进楼道,宿管大爷就拿着写有“京都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文件袋走了过来。
“这位同学,学生证给我看一下。”大爷道。
常铭取出学生证,大爷对了下信息后将文件袋给他,还关切地问了一句:“身体还好吧?”
常铭礼貌回道:“还好,谢谢大爷。”
他没有拆开文件袋,折叠几下后本想直接扔垃圾桶,但最后还是塞进了书包。
宿舍没有人,施宇守在门口等他,常铭走过去后没有掏钥匙。
“今天谢谢你,我改天请你吃饭。”
赶人意思明显,但施宇听不懂。
“不用。”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从常铭书包侧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
“施宇。”常铭握住了他推门的手,“宿舍还有其他同学,你进去不方便。”
这次施宇听懂了表面意思,有些小骄傲,“我认识他们。”
说完又补充道:“很熟。”
常铭没有松手,施宇终于察觉到他的异常,敛了笑。
“快递里面有什么?”
常铭赫然松手,回避了他的问题,推门而入。
“既然很熟,那就一起进来吧。”
施宇站了一会儿,进去带上了门。他找到常铭的衣柜和床,把箱子里的东西整齐地放好。整个过程,常铭只是坐在书桌面前,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等施宇收拾完,宿舍安静地掉根针都听得见。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常铭听见宿舍门打开又关上。
施宇走了。
常铭肩膀颤动了一下,他有点累,就没有起身去送。
施宇带着清粥回来的时候,已经三点半了,常铭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施宇走过去想帮他把书包卸下来。手才碰到肩膀,常铭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猛然起身打掉了施宇的手,以及他手上的滚烫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