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应钟浑身忍不住地颤抖,他在魔气侵身被心魔言语挑拨时没被打倒,在瞳的解刨台上死里逃生时平静以待,拖着这副残躯痛苦辗转时也苦苦坚持。
可沧溟一句绝情的话,瞬间击碎了应钟所有的理智,让他丢掉平日里惯有的一切仪态和冷静,变得痛苦又癫狂。
“还有疑问?”回答他的是属于城主的平静语调。理智,冰冷,一切尽在掌握。
“还有疑惑便一并问了吧。毕竟今日之后,这里将成为彻底的禁地。”
“沧溟,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是你掌权的工具,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这么多年,我为你排除异己,为你笼络人心,为你平衡势力,做了许多僭越之事,引来种种非议。”
“我都可以不在意。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应钟轻声道,“这么多年的情谊与……爱,难道都是假的么?你在说这些的时候,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难过与……不舍?”
沧溟看着面前这个人,分明已经痛苦至极,却仍然在她面前保留着几分理智,想寻求一个答案。
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那是她的表兄,她的心腹,她……深爱的人。
如今狼狈万分地跪在她脚下,将破碎不堪的心与灵魂摊开在她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只需要她轻轻一句判词,就可以彻底摧毁他。
沧溟有多想抱住他,告诉他这并非她的本意。
然而她不仅做不到,而且还要继续伤害这个最在意她的人,还要在心魔面前,上演一幕真实的恩断义绝。
沧溟冷声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我是流月城的城主。我不否认我们之间曾存在过爱情,可在流月城面前,你什么都算不上。”
“呵……原是我……太过贪心。”
应钟勉力站起身,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可一直支撑他的什么东西好像彻底破碎了。
他听懂了沧溟未尽的话。
“是啊……在流月城面前,我们什么都不是。”所以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信念,坚持,感情,甚至是……生命。
“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太在意族人,但你在意,我也让我自己在意,这么多年,好像真的在意起来了。”
应钟自嘲笑道,“你需要我时,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当你不需要我时,自然也可以舍弃我。”
“可是沧溟……我也有心啊。”
“那重要么?”沧溟轻飘飘地说。
“是,那不重要……城主恕罪,是属下……僭越了。”应钟闭了闭眼。他感觉身上所有的疼痛都在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麻木。
“你知道就好。若无他事,便退下吧。”回答他的,是熟悉的声音和冷漠的裁决。
“……是。”
应钟俯身行礼,那是再标准不过的礼节,他深深地看着沧溟,想要将她的每一丝轮廓刻印在心底。
从今以后,咫尺天涯,再不相见。
“属下……告退。”
眸中的光彻底熄灭,应钟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决绝离去,再不回头。
沧溟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自己胸口的绞痛。
这几日,她想过许多破局方式,又被她一一否决。
心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们的确很需要改善体质。但心魔手段莫测,他们也需要辖制心魔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的那一日,再报今日之仇。
所以,有了冥蝶之印。
她是流月城的城主……她合该为族人,为流月城献上一切。
可她唯独,对不起一个人。
她怕应钟发现她身上的蝶茧咒印,怕他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怕自己成为心魔逼迫应钟的手段,也怕他被心魔盯上,不得善终。
哪怕他们再无相见之期,只要知道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那她就仍能坚持下去,直到她死去的那天。
你会……恨我么?
你该恨我的。
这样也好。你恨着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矩木枝叶间露出一双窥伺已久的眼睛,心魔深深地喟叹,无不恶意地挑拨:“真是一场难得的好戏……”
沧溟只当其不存在,疲惫地合上眼睛。她逐渐感受不到这具破败身体带给她的苦痛,这一次,她将陷入真正的沉眠,或许只有行至终局才会被唤醒。
风拂过,她的长发微微飘动,一片翠绿树叶随着风打了个旋,无知无觉地落在她的肩上。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日子。
要是能回去……该有多好。
应钟一步步走下寂静之间,木然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古老的石柱影子与庞大虬结的矩木根系,月光透不进来,显得那根系像一面无处不在兜头罩下的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