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刷刷,五人领着各自部下,齐齐给夏王蕤跪下。
夏蕤皱眉望着这群人,又掉头看了看提着酒壶一脸看笑话的谌良,冰蓝色眼眸慢慢变成正常的黑色。他负手立在那,寒声问:“何事?”
“王,”季忧苦着一张脸,率先开口。
夏王蕤没命他们起来,几个老臣面面相觑,都是了解这位脾气的。也不敢起,颤巍巍跪在黄昏晚风中,都指望着季忧大人能说服这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歹将今夜季家女儿成年礼的事儿给圆过去。
季忧面色愈发地苦。“小女于今夜子时成年。按古礼,若已聘人的女儿家,成年礼上,夫君得到场。”
“夫君?”夏蕤负手,咬牙冷笑。“孤何时成了季大人你的乘龙快婿?孤怎地不知。”
季忧心下一惊,膝行几步,哀声道:“王,聘书可是王您亲自下的啊!就、就在去年秋天,王问起老臣家中可有儿女未婚配,老臣言,独有一女,尚不知托付于何人……王!”
季忧说着老泪纵横。“自下聘以来,小女并未犯下过错。王怎可……”
季忧哽咽不能言。
“怎可悔婚?”
谌良懒洋洋地开口,笑着替季大人说完未尽之言,望着夏蕤,道:“那份聘书,是王亲自撰笔所书,确实不能悔。”
夏蕤正在气头上,看谁都觉着想砍两刀。此刻谌良不怕死地火上浇油,正撞他枪口。他当即冷笑连声,逼问到谌良脸上来。“孤悔不悔,与子何干!”
说罢,拂袖而去。
可怜季忧大人满面老泪,颤巍巍抬手,想拦,又不敢拦。
几位顾命老臣互相看了看,推举出一人,慢悠悠地站起身,凑向谌良。“公子,您看这事儿……”
谌良摇头。“这事儿可不能劝。没见刚刚?只是劝王去城中圣殿参加季家女儿成年礼,一个没劝住,都把王气得要退婚。再劝,指不定悔婚书今夜就下了。”
季忧听了又要掉眼泪。
“停!”谌良抬手举起酒壶,笑道:“季大人极忧,良能理解。但今夜是贵媛的好日子,不宜哭泣。倒不如……”
他环视众人,笑了笑。“不如以酒相劝,或更能动王心。”
众人皆诧异追问:“酒?酒如何?”
谌良笑得狐狸眼弯弯。“这酒啊,门道可就多着了。良认为啊,今夜,王最需要的是一壶酒。”
他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猜测,大摇大摆地,提着酒壶入极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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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四野,城中圣殿百余间巍峨绵延,殿内季鹛额点五瓣玉白梅花,踏过火,火堆映照的她眉目盈盈。
歌声遥遥地从圣殿飘过宫墙,落入极殿深沉暗色。
夏蕤与谌良都已喝的醉了。谌良箕坐而歌,歌声隐隐与墙外圣殿内的相和。夏蕤则一身玄衣平躺在青砖地上,单手遮住额头,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
夏蕤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侧身背对谌良,怒道:“鬼王你唱歌可真难听!”
谌良唱的没一个字在调子上。分明是先王后从三沟乡带来的野歌《黍离》,夏蕤从小听母亲歌唱到大的,每个字,每个音调宛转,都记得清楚分明。可教谌良一唱,连他都不记得原调子了。
“难听死了!”
谌良却似乎喝醉了,对夏蕤的抱怨置若罔闻,仍兀自地唱——
凤鸟抟兮
其音喈喈。
我在阴康兮,
与子孔偕。
夏蕤怒而起身,大声道:“错了!你唱错了!”
不止难听,词都错了。
夏蕤怒意勃发,大声打断谌良,见谌良依然摇头晃脑抓着酒壶歌唱不休,他一怒之下,自己先起调唱起了《黍离》——
鸾鸟腾兮
其音喈喈。
我在长洲兮,
与子孔偕。
两人声音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无奈何谌良荒腔走板的音量更高。
谌良偏还要摇头晃脑地打断他:“哎不对,你错了!这鸾没有凤,怎地成双?”
夏蕤一怔。
耳边谌良走调的歌声再次响起——
凤鸟抟兮
其音喈喈。
我在阴康兮,
与子孔偕。
鸾鸟冲兮,
骊歌三叠。
远送于野兮,
与子永别。
谌良荒腔走板地唱,唱着唱着,竟放声大笑。借着从窗棂洒入的寥落星光,夏蕤依稀看见他面上隐约有泪痕。
夏蕤站起身,沉默地在夜色中看着他。
看他抬手,擦干眼角湿痕。
“谌良。”
谌良不答,仍且歌且笑,笑到眼角湿泪不断滑落。
夏蕤忍着怒气,又唤他一声:“鬼王!”
谌良终于停下那宛若艳鬼哀哭的歌声,抬起头,歪着脑袋看向夏蕤,吃吃地笑了。“鬼王……是啊,我是地狱中的鬼王,怎么会懂得你们人间!”
谌良笑着笑着,歪歪斜斜地起身,提着早就喝空的酒壶。
一摇一晃地,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