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家中来了许多女子。
她家从没有来过这么多人。
明春的爹娘看着这许多的人,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欣慰于那么多女子愿意与明春相交,有这么多的友人她不会再孤单;担忧于他们俩疼爱女儿,愿意接受她的一切决定,可是别人家不一定,别人家能接受她们的女儿做这样的决定吗?
明春家有织布机,有种田的器具,有许许多多的可以干活的工具。
一时间,织布的声音,闲聊的声音,小孩子闹腾的声音,充满了她家。
明春倚着门,看着一屋子的人,“你们决定好了吗?”这个问题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有什么决定好的?她到现在难道就决定好了吗?
日子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吗?
她转身出去,来到一间储物的厢房里,拿起自己曾经用过的长枪,细细擦拭着。
门边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你之前习过武。”说话的人是肯定的语气。
明春转过头,看向冷慕白,淡淡一笑,却含着些许落寞,“是啊。”
“我曾经,在镖局走镖。”
冷慕白竟也丝毫不意外的样子。
她能看出来自己的身份,还能看出来她的身法刀法到底是什么地步,足以说明她曾经是江湖人士,且看她身姿步伐,很像她曾经见过的走镖的人。
只是她奇怪的是——
“那你上次为何一桶水都打不起来?”
明春惨然一笑,“生了孩子,伤了根本。”
“从那以后,再拿不起枪了。”
冷慕白没再问下去。
哪怕她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生这个孩子。
因为背后的缘由,她大抵已经知道了。
可是她不问,明春却自顾自说:“我为什么非要生孩子呢?”
“还不是因为我少不经事,什么也不知道。”
“我的爹我的娘,从没教过我生子之后会给生活带来什么不一样。兴许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说的事吧。”
“你算算明笛的年纪也知道,我二十多岁才生她,在所有人的观念里,太迟了。”
“我自小学武,十五岁之后,就有人在我耳边说,该生孩子了,女人走什么镖。”
“我不管,可是他们一直说一直说,我二十五岁那一年,受不了了。”
“我心想着,不就是嫁人生子吗?我嫁,我生,反正我有一身武艺,生完之后继续去走我的镖,还堵住了别人的嘴。”
“可是我生完之后才发现,别人的嘴是永远堵不住的。”
“不嫁的时候让你嫁,嫁了之后让你生,生了之后让你养,养了之后让你再生,生的够了就让你别生了,要操持家务,要种田喂牛,要担起半边天......”
“这担的哪是半边天?整片天都让女子担起来了。”她轻嘲着说。
“这还不是最让我害怕的,最让我害怕的是,生完孩子之后,我的武艺就消失了。”
她张开自己双手,在面前细细打量着,以前练出的老茧已经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拿锄头的老茧。
这双手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力,而是变得绵软、弱小。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生完孩子的后果。”
“我会失去力气,失去身体的健康,失去原来我可以有的一切。”
“后来想想,”明春转眼一笑,“这也许就是他们不告诉女人的目的吧,要是告诉了,谁还会生呢?”
“要是不生,不让女子变得虚弱,还有什么能把女子困在家中呢?”
冷慕白沉默着听她的话。
“我如了所有人的愿,被斩断了所有的退路,只能待在后宅,一生眼看着就要望到头了,相夫,教子。”
“可是,哈哈哈哈!”她突然笑起来,笑得豪气,笑得讽刺,笑得感恩。
“上天第一次做了一件对我好的事,那个男人,万泉,他欠了一身赌债。”
“我终于有了,逃离他的机会。”
她扭头看着外面,冷慕白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群女子,明春说:“我不像你们这么幸运,有别人来救,我只有自己。”
“幸好,我把自己救出来了。”
“哈哈哈哈!”她又大笑起来。
大笑着站起身,大笑着走出门。
大笑着留下一句:“你们知道吗?女子本来,是不被允许大笑的。”
不知何时,门外的女子们,已经泪流满面。
有人说:“幸好春姐出来了,幸好我们出来了。”
有人说:“为什么不被允许?为什么女人什么都要被限制?”
有人说:“不让大笑,我偏要大笑!”
“哈哈哈哈!”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出了声,眼里含着泪。
下午,彩云找到冷慕白,扭捏着问她:“冷大夫,春姐说你武功很好,你看我,可以学武吗?”
冷慕白摇摇头,“习武要基本功。”
言下之意,长大之后,就习不了了。
“最多可以防身,再高水准,不行。”
彩云黯然低头,“那我去找寸想娘吧,她会制香。”
冷慕白点点头,与她一道过去。
可是找到寸想娘才发现,那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