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简单午睡一下的百里策一觉醒来,悲催的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
“唉......”浅浅悔恨了片刻,她就接受了光阴就是用来虚度的事实,并默默花了一个时辰吃饭。
没办法,自从敞开心扉之后她就变得特别能吃,好在总也吃不胖,总也有的吃。
吃完饭没事做,便坐在自己门口看大风吹过,枝蔓草木随之起舞。
只不过这个舞跳的过于凌乱,导致她一点节奏都跟不上。
那么,这些像人手一样的枝蔓究竟是在求救,还是提醒?
以及,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海浪拍岸声了。
......
书房里,王青衍将荷包里翻出来的那几张纸,平平整整的放在铺满晨光的桌案上。
就纸张的磨损与泛黄程度而言,确实是他几年前写的。
当然可以相信,百里策是因为思慕他,才将他的墨宝随身携带,做个念想。
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纸张上的内容。
思慕?呵~
光是想想,王青衍就觉得很好笑。
她如果真的对他念念不忘,为什么不一早表明心意?
又不是人不在了,何需睹物思人?
无非就是想让他看到这些东西时候,对携带之人手下留情罢了。
不过......
想了想,王青衍还是决定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顺便帮她一个大忙。
......
当陆缄遇刺,朝廷大员们却置之不理的消息满天飞时,王青衍从那几张纸上摘抄下来的内容也通过某种途径传遍了京都。
“这些新的流言虽说不像前日那些引人注目,但也实在奇怪,所以想请诸位过来参详一二,看看是否真有什么不妥之处”薛封识说着,就将抄录的流言分发给了大家。
百里茗、崔元书等人一一看过,默默摇头。
“给本宫看看”姗姗来迟的贺瑶从百里茗手里拿过纸张,顺势走到上位落座。
不料还未坐下,就脚软的身形一晃。
“娘娘小心!”薛封识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别过来!”贺瑶忙扶住座旁的案头转过身去。
众人均被吼得愣了一下。
崔元书与兵部尚书又惊又惑地看了看彼此,刚想说什么,就见贺瑶神情恍惚地往外走。
“我我......”努力维持住情绪,贺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到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脸色苍白地颤抖道,“本,本宫突然身体不适,就......就先回去歇息了。”
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百里茗当即跟上,“娘娘,臣送你。”
看贺瑶没有拒绝,崔元书几人目送她们至议事厅外,便停了下来。
“薛御史觉得这流言是真是假?”
“崔尚书为官多年,资历眼界皆在下官之上,这般形状,又何必明知故问?”
崔元书意味深长地笑笑,不再多言。
“二位......”兵部尚书看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也顺势转了话锋。
“我们还是进去等吧。”
薛封识执礼一拜,“钱尚书所言极是。”
......
“娘娘如何了?”等百里茗一回来,还在议事厅内等着她打探消息的大家赶紧就围了上去。
“服了安神汤后便睡下了,医官说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可为何会......”薛封识当时离贺瑶最近,看的也最为清楚。
其何止是心神大乱,慌忙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眼泪都没控制住。
若不是他们在场,怕不是会直接倒下去。
钱立也一脸纳闷,“是啊,我观宣妃娘娘这几次的行事,断不是性情浮躁之人,若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怎会如此失态?”
“可医官诊断,娘娘确无任何疾患”百里茗就更疑惑了。
其他几位皆是男子,肯定要避嫌的。
而由她陪贺瑶一起回去不仅合适,也能顺便搞清楚贺瑶眼里的那三句话究竟跟他们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
可贺瑶刚才的精神状态......
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回去路上,好几次差点摔下台阶,要不是她和几个宫女全程搀着,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别说问,她真怕多说一句,贺瑶都会直接崩溃。
“诸位大人不如先回去歇着,下官稍后会去陈月阁守着,有什么事一定立即通知诸位。”
沉默片刻,几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也只能如此了”又过了一会儿,崔元书才装模作样的带了个头。
钱立紧随其后,“那就辛苦百里家主了。”
“不敢”
“有劳”薛封识不咸不淡。
“诸位大人慢行。”
......
送走几位人精,百里茗就返回了陈月阁。
当然,所谓守着,并不是直接端个凳子去贺瑶床头坐着,而是与留下来的医侍一起等在陈月阁外间。
看贺瑶是否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需不需要传唤医官,又或者会不会半夜召见大臣,交代一些要紧的事。
百里茗原以为贺瑶的性情,就算当时承受不住,睡了一觉以后,应该也会冷静下来。
不想过了戌时,陈月阁内的大宫女竟直接让她和医侍都各自回去休息。
“宣妃娘娘就...是,臣告退”百里茗想了想,终究没有问出口。
不料等她和医侍一走,陈月阁内所有的宫女侍奉也都退了出来。
“吱呀......”最后的关门声也远去后,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贺瑶在黑暗里,死死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敢想。
可她越是不想,脑子就越发清晰。
清晰到,她突然又“看到”起刚来这里时,她是怎么天天盼着有人来救她的。
日夜盼,夜也盼。
睡觉也盼,挨打杀人也盼。
那时候的她,真的特别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救救自己。
后来......
后来就不盼了,她怕真把“她”盼来,这么恶劣的环境,“她”怎么受得了。
人间地狱,莫过如是。
而且随着时光流逝,连同她在内的许多人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
他们记不清来历,记不清家人,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开始忘记。
这让她越来越怕,怕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怕她就那么烂在那个地方。
于是她便一遍遍的说着——
“她的”故事。
她自己的故事太短太烂,贺瑶从不喜欢。
“她”嘛,社交悍匪一个,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个故事,都能随机笑死一个路人。
可同时,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份希望。
在这样的希望里,她挣扎,痛苦......自言自语。
从早到晚,倒背如流。
刚开始,那些奴隶都很厌恶,本就都是身处地狱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人性。
怜悯?呵......
作为天生力量偏弱的那一方,等待贺瑶的往往是比跟野兽厮杀更残忍的欺辱。
不过在她一次又一次,奇迹般的从厮杀中活下来之后,厌恶她整天自言自语的声音就没了。
相反,他们似乎还形成了听故事的习惯。
她当然是不介意。
反正最后从那里走出去的,只会是她。
可真走出那个让人发臭发烂的地方之后,她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更加令人作呕。
有种无形的力量,总在操控她的命运,一切糟糕的事情,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停的落在她身上。
她......杀了好多人。
如猪狗牛羊一般,半点没有手软。
直到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也没有停下。
好似得了“怪病”,她越发喜欢杀人,怎么都停不下来。
见不惯就杀,多看一眼也杀......一身武功也随之诡异阴毒,不受控制。
从刚开始的死有余辜,到后来的滥杀无辜......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人生也就这样了。
罪不容诛又不想去死。
最可笑的是,那“怪病”居然一直让她保持着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本就长得小,这么一来,倒是让她在杀人的时候讨到了一些便宜。
至于“她”......
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的人生太糟,到哪里都一样,又何必盼望谁。
无声无息的烂掉最好。
可也不知道是转运,还是别人倒霉。
在她快要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年,她遇见了一个去给母亲抓药的小姑娘。
大约十二三岁,浑身上下都是淤青鞭伤,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却一点也不怕疼的从街头求到街尾,只盼有好心的大夫能帮帮她。
那时候的年生并不好,皇帝昏庸,朝廷腐败,世家林立。
能看得起病的人是少数,谁又能白白送药给一个小姑娘?
贺瑶当然是看戏。
甚至邪念丛生的跟自己打赌,赌一条街求完,若是没人帮小姑娘,她就杀光整条街的人。
她看着小女孩一边涕泪横流,一边不停磕头......直至头破血流。
看吧,没人会白白救你。
她这样想,举起刀。
却——
“唉......”
“看你这样有孝心,我就跟你走一趟吧。”
小姑娘高兴的又哭又笑,连连磕头。
不料这家店对面的药铺也传来了声响,“你这老不死的 ,这世道还敢发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