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过,日子就快了起来,与王青衍的朝朝暮暮,也终于在他彻底恢复后不再只限于府内。
庙会、舞龙舞狮、年画、糖人、炮竹......但凡是市井里的人间烟火,只要百里策能想到的东西,总能在临城的街道上看到。
每每出门,她所见所闻都是一番太平盛世、安居乐业的景象。
似乎,那些饥饿困苦、流离失所都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每个人脸上笑得都很开心,卖花的少女甚至会因为她“人美心善”,多送她一些桃花梨花。
就连一贯黑色装束的蛊卫,也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直接让她分不清从旁边经过的是正常人,还是眼线。
“这位夫人,来一份吧?”卖吃食的摊贩十分热切的展示着刚出炉的糖包。
最近吃糖吃得太多的百里策礼貌拒绝,“不用了。”
而后拉着王青衍,漫不经心的顺着路边街店闲逛,不时试个发簪,买个瓷偶,或者玩玩投壶,一天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除了没有遇到年龄太小的孩子之外,一切都很合理。
合理到他们游湖时,王青衍中途下船去给她买炸丸子的时候,船坊的主人都没有立刻变脸。
“有些烫,凉一会儿再吃”还买了些其他吃食的王青衍将东西一一在她面前摆开,又叫船坊的姑娘上了一壶清茶,才坐下来给她挑鱼刺。
“他们家鱼做的极鲜,就是刺多了些,你吃的时候小心点。”
“这个荠菜也不错,尝尝。”
“嗯”
同样是照顾人,王青衍就比她细致得多,不仅鱼刺挑得干净,还知道给她调个蘸料,倒杯清茶晾着。
百里策虽然依旧学不会他这一套,但也越发明白他的心思,且深刻意识到他的心计与手腕是没有上限的。
“喝我这杯......”
嗯?正要喝水的百里策看他将自己的杯子递给她的时候,还有一点疑惑。
“咚,噗......”等方才那个上茶的姑娘惊恐地打翻碗筷,又咬牙冲上来,被坊主一刀拿下后,她就明白了。
她的杯子上大约是被涂了毒的。
这......合情合理,毒不到王青衍,毒她也一样。
瞥了一眼坊主瞬间灰败又恢复正常的双眸,她突然就觉得不饿了。
“那换个地方吧”血迹虽被迅速清理了干净,可血腥气还在,她不喜欢也很正常。
“不用了,看样子也快下雨了,还是回家吧。”
那这样的话......王青衍往后一靠,“不急。”
“嗯?”
“今日是十五。”
“对啊,有什么问题......”百里策的声音一下就小了下去。
王青衍执杯轻笑,将原属于她的毒茶水一饮而尽。
“你!”百里策急切中暗藏着几分惊疑的想阻止。
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过了今晚,这个年就彻底过完了,你承诺的第二个礼物是不准备兑现了?”
“......”彼时,船坊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明晃晃的烛光里,百里策乖乖坐了回去,王青衍也适时松了手。
礼物她自然是准备了的,打算回去就给他,但王青衍这个样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忘了。”
“哦?”
终是喝了他给她的那杯茶,到了这种地步,她已无计可施,“想问什么就问吧。”
“说谎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哟~”若有所指地把玩着杯子,王青衍依旧温柔从容。
严正地盯着他的眼睛,不再有一丝讨巧卖乖,“至少今晚,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王青衍目光一沉。
余光里扫到两旁的河岸寂静得如同一座死城,她觉得真是讽刺。
哪里有什么人间烟火。
全都是他的随心所欲,喜怒无常,“你所有的问题,我都不会避而不答。”
“......”看清她眼里的锐利,王青衍突然心神不安起来。
不自觉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他原本也是想停下来的。
就差一点,他就可以什么都不问,“相安无事”的这么过下去。
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刚才那个姑娘是百里茗的人,还是陆缄的?”
“我姐”
“这么说”杯子在他手里咔的碎作数片,随手一扬,就有瓷粉随风飘进河里,“你一直都知道百里茗来了?”
“此前只是猜测,现在完全确认。”
“呵~”王青衍勾了勾嘴角,笑得十分阴诡,“猜的这么准?”
“很难吗?对于陆缄来说,我姐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明明断掉了你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让那些废物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你,百里氏也早将你从族谱除名。”
“无论是利益,还是情分,你所能依靠的只有我,可你为什么还觉得百里茗不会不管你?”
“难不成你们之间有什么心灵感应?”
“亦或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
“血浓于水罢了。”
“血浓于水?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青衍被这句话笑到了。
笑死了,世家权贵之间会有亲情?
“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你对付我罢了,否则百里茗为什么不派她最得力的下属来?”
“而是随便让这么一个玩意来恶心你?!”
“你将整个临城掌控得滴水不漏,太厉害的人,反而会引起你的注意。”
“倒不如排个普通些的探子,兴许反而能得手。”
“你就这么肯定百里茗不是做做样子,好让你继续帮他们牵制我?”
百里策微微扬了扬眼,“第一,你从未真的被我牵制。”
“不过是我哄得你开心,你又没有完全的把握拿下陆缄他们,才所谓的被我牵制罢了。”
“够了”王青衍闭上眼睛不想再听。
“第二,我姐姐绝不会那么想。”
“不要再说了!”
“姐姐”两个字听起来实在太刺耳。
其间夹杂的笃定,毫不迟疑的信任,她从来没有给过他。
“这就觉得受不了了?”百里策夹断一个丸子,却不放进碗里。
王青衍难以置信,“你后悔回来了是不是?”
“嗤”百里策冷笑。
“咣啷!”直接掀翻桌子。
却又像飞鸟一样撞进他怀里,“你磨光了我所有的脾气,良知,自尊,梦想。”
“就不要再想着对我最后的底线下手了,好吗?”
“......”她的拥抱依旧柔软而温暖,不曾沾染刚才掀桌的半点戾气,却只叫他觉得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
放开他,用指尖慢慢划过他的脸,百里策拿出她最美的笑容,“你总得留点什么,让我对你感恩戴德,情根深种不是。”
从脚底窜起来寒气惊得他不由自主地避开目光,脸色铁青的说不出话来。
她却是靠他更近了,“你看,你并不是那么喜欢真话。”
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何必呢,我又逃不出你手心。”
“就像现在,我依旧臣服于你。”
“只要你稍稍一用力,我就死了。”
“但姐姐是我对你最后的耐性,懂吗?”
对上百里策眼里直白凌冽的杀意,王青衍触电般地缩回手,竟...竟怕到微微发抖。
“......好,好”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随着临城的气氛越来越奇怪,百里策逐渐感知到从四面八方飘来的空气都变得不正常了。
如同隔壁床躺了个死人,就算你不知道那是个死人,也总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一样,百里策不止一次的预感到临城之外,灾难已经开始。
可一直无法与外界联系,让她实在无法确定旱情到了哪个程度。
王青衍连九二、彤娘及众位掌事要来给他们拜年都不允许,又怎么会让她知道临城外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而且他好不容易暂时打消了对百里茗动手的念头,任何形式的试探,都只会让他好不容易的退让又十倍百倍的前进。
所以她只能......
心安理得的吃吃喝喝!
能做的她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尝试着做了不少,接下来的事会如何发展,不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她还能指望王青衍突然放下屠刀?
那必然不可能。
所以她得抓紧最后的时光享受人生~
“很无聊?”看百里策频频望向窗外,心思没有一点在棋局上,王青衍也没了继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