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半夜,百里策送赫达回去。
走到半路上,他突然停下来,说想看星星。
“啊?”
“嗝......”
百里策被他一个酒嗝喷得满脸都是酒气。
又看他双脚搅来搅去,像在拧麻花,只好一边嫌弃着,一边扶他坐下。
可坐下的赫达,却不看星星了。
只是看着她。
看百里策不买账,又把脸埋在膝盖里,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百里策,“......”
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赫达还在“难过”。
“唉......”百里策长泄了一口气,她承认,在这方面,她确实没什么耐心。
“有话说,有屁憋着”
赫达立马抬起头,完全不像醉酒的样子,“再过两个月,就三年了。”
“嗯......”
“你可不可以不走?”
百里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不可以。”
赫达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有百里策这么一个朋友,一个姐妹。
但似乎对于她来说,自己也是可以随时舍弃的。
“其实,你一直不喜欢鲜卑,对吧?”
“没有”
“是没有讨厌,还是没有喜欢?”
百里策本来想让他不要这么叽叽歪歪,但看着他眼里的寞落与孤独......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可不管我去到哪里,我都会记得你”说完尽量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赫达的眼里亮起一丝光,“那你?”
“那不能”百里策直接拒绝。
我连来福、富贵都不能带,怎么会带上你?
“我不怕连累!”然而赫达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
那她可就直说了,“连不连累别人不重要,主要是怕累赘。”
“......”赫达沉默地低下头。
就在百里策以为他会给自己两个大逼兜的时候,他的神情却更加温柔了,“那...我会帮你照顾好来福和富贵。”
这样的话,他应该也算是对她很有价值的人了吧?
虽然但是,“应该是来福、富贵它们一家照顾你和你的牛羊吧?”
“额......”
百里策凑过去揪了揪赫达耳朵,顺便快速把百里氏的玉佩塞他衣服里,“被你占了这么大便宜,我没找你给钱就不错了,怎么好意思说帮我的?”
赫达终于生气了。
气呼呼地踏着蜿蜒的步伐,就回去睡觉了。
但估计是气晕的。
因为连一直躲在一边偷看的仇江都走出来说,“这么久不见,你这嘴还是让人想把它撕烂。”
看他背着手,气宇轩昂、不可一世地踩到赫达刚才呕出来的不明物上,百里策淡淡仰望星空,没有提醒。
“有事吗?”
仇江递出一本册子,“十年来的重要战事和政务记录都在这上面了。”
“......”百里策拿过册子,翻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上面附了厚厚一层牛油。
看她又恶心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仇江愉悦且低调地挪了挪脚,在干净的草丛里擦着鞋子。
忍着油腻腻的感觉把册子看完,一种放虎归山的懊恼让她身心更加不适。
“放心,就算我能力再强,在十年内,也坐不到那个位置。”
投诚时一看莫那娄真和,仇江就明白,除非他变得暴虐残忍、昏聩滥杀,否则短期内,他是不会有机会做上那个位置的。
呼......百里策瞬间就放心多了。
她还以为仇江会把目标对准赫达。
原来是想把莫那娄真和踹了做首领啊。
那无所谓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百里策一时没闻出仇江话里的敌意,“下个月吧。”
“嗯?”
呃呃呃,这下闻出来了!
“十天后。”
仇江冷笑,满脸都在说:你仿佛在逗我。
“七天?”
“......”仇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三天?”
“......”仇江的拳头咔咔作响。
这几年,他一路从无名小卒,做到鲜卑东部的军师,几乎杀掉了所有挡路的人,又砍下宥连臧涂的头献给莫那娄真和,可不只是为了做个合格的盟友,替百里策交换情报。
百里策,笑,“嗐,你看看你,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严肃~”
“好好好,星夜兼程,今晚就走!”
“你去哪儿?”看百里策转身,仇江立马叫住她。
咬牙切齿,但转身就微笑甜美,“您说呢?”
“我总得去收拾一下吧。”
仇江鼻子哼气,“哼,有你身上这些衣服蔽体不就行了?”
百里策脑子里轰隆一声,一下就想起了当年在舒城,她是怎么对待仇江的。
但气势不能输,好歹她还有赫达撑腰呢!
叉腰!“说得容易,这是在草原上,我要是什么都不带,怎么走得出去啊!”
被狼吃了不打紧,万一被马贼抢了去做老婆——
那马贼多可怜!
“放心,我安排了人接你,他”
两腿一软,直接跪下,“哇——大哥啊!小妹当年确实不懂事啊!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可可......”
抱住仇江的大腿就开始嚎,眼泪哗啦啦地流,跟不要钱似的,“可你也不能把我直接送给王青衍啊,啊啊啊啊....”
完全没听仇江说不是的百里策看他拉扯自己,哭得更惨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强盗啊,呜呜呜呜...他要是撕了我,你以为我会让你好过吗?”
“不会!绝对不会!呜呜呜...大哥,为了报复我,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啊......”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自己吧......”
“哎哎哎,不是,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仇江又扯了几下,还是没把人扯起来。
万幸其他人今天都喝的烂醉,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吵醒。
但百里策这哭的实在是......
“呜呜呜...嗝~”百里策猛地被仇江提溜了起来。
“再嚎,我就揍你!”
“......”挂着眼泪,捂紧嘴巴。
仇江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个怂样了,“好歹也是做过一家之主,草原上跟大家一起杀过狼的,至于被吓成这样?”
把手拿开,“至于!”
看仇江很凶地瞪她,又赶紧把嘴捂上。
仇江也懒得跟她计较,深吸一口气,把人放下。
“那人不是王青衍。”
百里策的眼泪一下就回去了,还锤了锤背,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那你早说啊。”
“不过你也认识。”
嗯?
“陈大。”
“是么”她努力回忆了一下......
发现没有丝毫印象,“你确定我认识?”
不是胡编乱造骗她的吧。
看她一脸茫然,仇江轻松惬意的解释,“哦,就是当的舒城豪族之一,被你举报后,抄家流放三千里,我两年前去大魏打探消息,偶然碰见,就把他带回来了。”
轰——
百里策脑子里再次炸响一道惊雷。
不对!
“人,人不是你举报的吗?”
仇江两手一摊,坦坦荡荡,“是啊。”
“那你......”
“可是他以为是你。”
“你,你......”气抖冷。
心头的感谢也化作一句:妈了个巴子。
仇江按下百里策的手指,“放心,他妻儿在流放路上全死光了,绝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滴答滴答......”这是百里策额头流下的汗水声。
“最多也就每天捅你几刀。”
“不过肯定会让你活着回到大魏的。”
“......”有那么一...不,是很多刻,她突然觉得王青衍也不是不行。
......
仇江那些话,当然是吓唬百里策的,因为自己的贪婪而害了妻儿的陈大,除了后悔和赎罪,已经没有任何功利心了。
送百里策到边关的一路上,除了每天睡两个时辰、吃饭喝水,其余时间他都在诵经。
因为流放那些年伤了喉咙,起初百里策并听不懂他诵的什么经。
等听得多了,她也大概能猜到是一些往生经、解怨咒之类的东西。
可陈大从来都不为自己念,只是一遍又一遍念着他夫人与子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求老天爷不要把再把罪孽施加再他们身上......
百里策虽不与他说话,却总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也准备一份。
陈大从不关心百里策在打什么主意,却仍旧一步不落,将她安全护送回了大魏境内,交到了一个马夫手里。
待他到达目的地,就立即返程的那一刻,两个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都同时说了一句话。
“保重”
不是多谢,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