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霜降”。
不知时间,不知反应,更不知道会发作多久。
但他原想着,应是没有以前严重的。
可他没想到,会发作的毫无预兆。
也没想到......
百里策被他拉着手腕,侧着身子,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头上盖着挡蚊虫的手绢,气息绵绵的,头轻轻一低,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王青衍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可以吸气的。
他动不了,但意识很清醒。
一呼一吸间,清甜香软的味道就透过薄薄的手绢,扑满了他的思绪......
尝试着试了试力气,抓住她手腕的手还是很僵硬。
王青衍有些内疚,明天她的手腕怕是会淤青。
不幸中的万幸,不知何时,他的身体没那么冷了。
不然在百里策靠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应该被冷醒了。
慢慢的,随着她睡得越来越深,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的重量也更重了些。
山里蚊虫多,即使她已经尽量用衣裙盖住手脚,脖子上和被他抓着的手上还是被叮满了红点。
而他——
王青衍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一个红点。
果然他这种人的血,连蚊子都不吸。
“.....”又过了一会儿,王青衍再次尝试,力气一点点回笼。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松开百里策的手,而是......
隔着手绢,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得像柳絮飘过一样。
他知这样很失礼。
但他只是想留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在心里。
......
御史府。
薛封识刚到家门口,张善就急冲冲的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御史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出...”
张善立马拉着薛封识就上了马车,“您就别问那么多了,快跟奴才走吧。”
快马加鞭的赶回皇城,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掉脑袋的张善终于在申时到来的那一刻,把人带到了陆缄面前。
“陛下,御史大人到了”说话的前一刻,张善还在大喘气,此刻已然语气平缓。
“宣”
待薛封识进去,张善立即向殿内其他奴婢使了使眼色,让他们一并从里面退出来关上门,守在台阶之下。
“臣,拜见陛下。”
“起吧”
“不知陛下召臣来所为何事?”
陆缄从一摞书中抽出一封信来,“你先看看这个。”
薛封识接过密信......逐渐笑容满面,大为畅快,“哈哈哈,好!好啊!”
“林府司与李统领不愧是国之栋梁,真是解了陛下的后顾之忧啊!”
“不过......”细细思量了一下,薛封识又感觉哪里不对。
“但说无妨。”
薛封识将信装回去,恭恭敬敬的放回陆缄面前的桌上,“臣斗胆问陛下一句,这贺金占为何会落在临城王氏手里?”
他怎么知道!
但陆缄是不可能这么说的,“以亲子做局,方能让贺守峰深信不疑。”
“然,林府司与李统领皆不擅此道,百里氏又不便插手过深,故朕才出此下策。”
“......”薛封识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又被说服了。
还拱手作礼,“陛下深谋远虑,面面俱到,是臣僭越(jiàn yuè)了。”
“无妨,你也是忠君之事。”
“只是眼下有几件事,怕还是要辛苦你。”
本想拒绝的薛封识看着满目期许的陆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看出薛封识的为难,陆缄倒也不一味将烂摊子都丢给他,“百里氏虽有治灾之能,但确实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薛封识不由得一惊。
“哎,你别多想”但陆缄并没有责怪他与百里茗私下见面的意思。
只是想提点他,“西南民风剽悍,多以族裔分治,最恨与世家子弟打交道。”
“若当真将百里家的人安插在赈灾队伍里,甚至让封个官给百里家的人,让他们去主持赈灾事宜,必然适得其反。”
薛封识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除了百里氏,谁又扛得住那些贪腐之辈的威逼利诱。”
“何况,无论百里氏再怎么是世家,也终究是陛下的臣民。”
“既是臣民,又怎么能不为陛下分忧?”
“不为天下百姓分忧?”
“比起百里氏所谓的为难、名声,那数万百姓的性命就真的如此轻贱,不值一提吗?!”
“陛下可知,今日臣去百里府,管家随意端上来的一碗茶可抵普通人家多久的花销?”
“......”陆缄看着自己案上,价值万金的砚台,一时不知反驳什么。
薛封识伸出两根手指,“两年。”
“百里氏在世族中,也算是清贵人家,连他们都如此奢侈,可想而知那些贪官污吏平日里吸了多少百姓的血!”
“灾情本就紧急,若这样的肥差落到他们手里,那些百姓还有活路吗?”
说到激动之处,薛封识直直跪下,将头重重一磕,“故,臣请下旨,令百里氏参与赈灾之事。”
“若到时百里氏中,真有人因此事名声受损,臣愿以死谢罪!”
像百里策一样,陆缄圣旨一下,百里茗同意出人赈灾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唉,又来了。
陆缄也是很累,这直臣好是好,就是戳得人太疼。
从桌案那方走出来,扶起薛封识,这人一贯穷得连老婆都养不起,衣服破了都自己缝,没事儿还喜欢去救济难民,有这种心情倒也能理解。
“风衡书院年前招了一批学生,其中有几个,朕瞧着还不错。”
“封识不防也去看看?”
“陛下!”
“哎”陆缄打断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看看。”
笑,“看看再说~”
娘的,再不给面子,现在就把你拖出去宰了。
“......是”想了一会儿,陆缄笑容都快僵了,薛封识才应下。
行了礼退到一半。
陆缄回到桌前,提笔落字,“并不是这世上所有的殷实人家都是狼心狗肺。”
“他们的富贵,他们的钱财名望,也是祖祖辈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
“若是取之有道,来路正当,不违礼法,十年又如何。”
“......”薛封识当场怔住。
等他回过神来,脸色煞白的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张善已经把上阳宫的殿门关上了。
不显山不漏水的对着他伏了一礼,“薛大人,您该走了。”
“......”薛封识默了一会儿,收回踏上台阶的一只脚,低首示礼退去。
风衡书院是朝中清流共同出资兴办的学府,条件比起官办的国子学虽差了些,可贵在招收的都是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学生,又会经常请一些名家大儒授课,故而在学子心中,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既然是清流的学府,自然免不了从祭酒到学生,都透露一股“高风亮节”的臭毛病。
薛封识次日着了便服前来,刚到山门口,就看到一群学子在推搡另两个学子。
他当即躲到路边的草丛里。
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看人吵架打架~
要不你以为上次京都衙门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高深莫测?静静观察?
不不不,是因为太精彩了,没时间发言。
“你们这些西南蛮夷!”
“真是粗鄙野蛮!”
“你你你......有辱......”
“哈哈哈,连‘有辱斯文’四个字都不会说,还念什么书啊。”
“就是,早点回你们的地方去吧。”
“你,你别看不起人!”
“哼,想让人看得起,也得拿出真本事来!”
“我我我......我揍你!”
“啊啊啊啊......”
......
但显然,被骂方嘴皮子不是很溜,但他们拳头溜。
三下五除二,就把骂人方打得哭爹喊娘,嚎着去找督学告状了。
“铁木哥,怎么办?”年纪稍轻一些的学子问。
被叫做铁木的男子操着一副不太流利的官话,扯大着嗓门儿道,“怕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再说了,是他们先骂我们的!”
“走!我们也去找......都(dōu)学。”
嗯?是督学吧,薛封识在内心默默纠正。
“嗯?是逗学吧。”
阿铁木憨憨地摸摸脑袋,“噢,对对对,我们也去找斗学主持公道!”
“就是”......
待人走后,薛封识才从草丛里出来,整理整理衣服,叹了一口气,慢慢向另一条岔路走去。
“督学,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督学一脸严肃地看着告状的学生,居然......十一个人都没打过人家两个。
说出来都不是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