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秦制,虽小有变革,而大不较异。及至元帝践极,开女官晋升之途,嘉定十二年,顺帝创女子恩科,自始女子入仕,升迁考课,同须眉无异,蛾眉自不肯让人。
——《燕通典·职官》
雍熙三年一月,孟栾正在肃政台衙署内整理卷宗。
她需赶在上峰大人派发新案子来之前,把先前过手的案件整理封存,以示结束。
上一本弹劾调察军器监丞陈大人为政不严,致使武器制造良莠不齐,不利作战的文书在朝会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原因无他,当时燕朝正面临北方靺鞨王室的挑衅,边境线上的靺鞨士兵蠢蠢欲动,战争一触即发。
而军器监丞陈锐,虽官职只在正四品,来头却不小。
他出自官宦世家,蒙父荫入仕,家族历代声望积累,官场人情练达,实非孟栾一个刚刚任职的侍御史能撼动的。
然而这场官司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今上以尸位素餐、贻误政机为由,夺了陈锐的官职,交由刑部大牢暂时关押,若非后来淳亲王在北方战场上力挽狂澜,大败靺鞨军队,致使靺鞨单于请求归降,这件事只怕无法善了。
待淳亲王大军回京,置北庭都护府羁縻靺鞨部,将诸事安排妥当后,处置的旨意才下达。
贬其为崖州司户参军事。
相当严厉的责罚。
虽相比于直接丢了乌纱帽,此举至少还能保下一官半职,但被贬出京后,以如今的情况,今后想要回来,只怕难了。
朝中大小官吏看到其下场后,纷纷紧了紧身上的皮,连夜严格查处了自己治下事务,生怕成为下一个陈锐。
毕竟不是所有人身后都有雄厚的人脉可以为自己奔走,也不是每次都能运气好碰上淳亲王立战功解围的。
经此一役,今上治政之严谨、御下之严苛,也让百官收起了松懈怠慢的心思,朝会上面对女帝,个个手持笏板,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除此以外,孟栾这个小小侍御史“刺头”的名声,也算是在朝中传开了。
百官见她如避虎狼,也有之前在翰林院时一同任职过的同僚私下提点,言下之意无外乎是让她收敛锋芒、若树敌太多后续仕途困难重重之类的规劝之语。
这些好意孟栾全盘浅笑收下,但并不打算改正。
当初圣上决定将她从翰林待诏升入前朝,本就是打算当刀使的。原有好几处可行的去处,若非如今的左肃政大夫聂涟大人强硬表态,孟栾进入左肃政台之路决不会如此顺遂。
良才易得,伯乐难求。
燕朝科举主考贴经和时策,考试流程和标准近乎严苛,以此保证选拔的人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千里马。
但入仕后经历若干年宦海沉浮,能够实现初时抱负,登上高位者寥寥无几。
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才是常态。
先帝晚年虽开了女子恩科,允许女子可同男子一样参与科举,但女官在朝中的处境仍称得上“艰难”二字。
在短短数十年间要颠覆根深蒂固的社会观念从家宅走到庙堂,再从内宫走到前朝,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即便如今朝中女官数目比起先帝时期已大有起色,然其中大部分至今仍处于六部九监的边缘位置。
孟栾算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一是因为她的出身,正经进士及第,在翰林院时便深受圣上器重,算得上是御前红人,履历比之男子也毫不逊色。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肃政台的特殊地位。
太祖皇帝当年在前朝官制基础上进行了适度变革,设三省领六部以三分行政,而监察则被单独拎出,由肃政台行对应职权。
顺帝时改为左、右肃政台,左以察朝廷,右以澄郡县,分置左、右肃政大夫,以从三品领朝野百官监察之权,肃政台内部职官的品阶逐级递减,但大多都掌有监察弹劾之权,由是以小制大、“刺头”频出便成为了肃政台传统,其超然的地位也使得大部分官员忌惮。
孟栾紧赶慢赶,终于在下衙之前将案件文书整理归档。
刚踏出门,迎面便看见聂大人和中丞翁大人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向二人行过礼后正准备退下,突然被聂大人叫住:“孟御史且留步,随我和翁大人来一趟。”
孟栾无法,只得跟着两人回了聂涟处。听得两人的交谈,才知道今日是三司会审。
而审的,就是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女举人案。
只是案子虽然结了,仍尚存一些疑点无法解释。
说的是直隶一户女举人府上出的一桩命案。这个女举人姓楚名黎,在顺帝嘉定十三年过的乡试,后来接连参加了几次会试但最终均是落榜,渐渐便安于乡野市集做了个闲散官绅,这些年除了她的相公以外,还陆陆续续收了好几个男侍,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可变故就出在去年。
雍熙二年年底,她的丈夫像往常一样出门,往返于市镇之间与寻常无异,只是往常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的府邸自此如深水般沉静,街坊邻里一开始觉得不对劲,但没深究,直到几天后当地赌坊打手上门催债,整个府邸一直无人应答,打手情急之下破门而入,众人才看见府内令人胆寒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