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殷看向院内的尸体,双眸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死水。
白布下,一只纤细的手垂落,露出的皮肤呈现死白,腕间缀了只熟悉的青色手镯,上面绕着金丝,在日光下有些刺眼。
是他的“好娘亲”,沈褚。
若不是她,他也不至于被谢柏延的人追杀至今,以致于中了毒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她竟死了。
呵,谢柏延在江湖上的仇家众多,保护得再好又如何,还是会有漏洞,笼中的金丝雀,只要一飞出芙蓉笼,便会被虎视眈眈的猎人击杀而死。
谢柏延竟还有让她起死回生的想法。
真是荒谬。
他冷笑一声,“这尸体,能拿来当你所说的什么宿主吗?”
“自是不能的,”黎念指尖在檀香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
傀儡的宿主多为无人拾掇的尸体制成,黎念见无人给他们收尸,才会考虑将收服的恶鬼嫁接到尸体上。
这谢柏延对沈褚一往情深,她怎敢用人家的尸体做傀儡?
这对母子还真是奇怪。
母亲死了非要带上儿子,儿子也不想让母亲的尸体入土为安。
“可笑……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谢殷低眉,捏住门框的手又紧了几分,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嘲讽。
“我说过了,你若是不愿,待伤好后可以离开,”黎念转过身,拨着算盘,捏起细笔继续记账。
谢殷看着女人的背影,眼底阴沉。
下一瞬,沉重拖沓的步伐声从黎念身后传来,略显急促。
她眉头一皱,侧身避开,“你……”
男人似乎是想要快步离开,却架不住身子的沉重,一下朝着黎念倒了下来。
他的身体失去支撑,朝前倾倒,黎念及时伸出双手去扶住他双肩,却没敌过他的重量,男人朝自己压了过来,她下意识抬手避开他折了的手臂。
“醒醒......”黎念背靠着檀香木桌,他身形高大,将她困在胸膛与木桌之间,黎念抬起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臂,身前的男人却没了动静。
“这么虚,还想走?”黎念小声嘀咕道。
他身上温度高得吓人,呼出的热气流悉数洒在她颈间,泛起痒意,黎念皱眉偏头,缩了缩脖颈。
虽身子虚弱,但黎念却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强烈的跳动。
他肩膀结实,支撑住他还有些费劲,黎念指尖微动,阿彪很快出现在身后。
“大人,”
“把他带回房中,然后去梧州城中请大夫,”
阿彪是黎念所有傀儡中,力气最大的,他死之前是市集上杀猪的,一身的蛮力,轻而易举就将昏迷的男人扶了起来。
谢殷本想一鼓作气逃出这院子,没成想身子却先一步倒下。
“这位公子深中剧毒,加之他手骨断裂,这几日恐离不了人,老夫摸骨探过,已接回去,但伤筋动骨一百天,需好好调理,”
闻言,黎念无奈扶额,轻声叹气,这是捡了个大花瓶回来。
“好的,大夫,这边请,”阿彪领着大夫离开。
“大人,这公子生得真好看,您说,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呢?”小粉红趴在床边,双手支起脑袋,打量着床榻上昏迷的男人。
生得如话本子里的郎君一样,剑眉挺鼻,和大人一样好看,小粉红心想,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又多了一个。
黎念自是知道他好看的,不然她也不会把人搬进来,她图得就是他这副好看的皮囊,加上怨魂所适配的躯体,谁知道竟这般病弱。
“喏,小粉红,煮些粥去,”黎念朝着小粉红伸出手。
手掌展开,手心中央是一颗琥珀糖,小粉红眼睛一亮,“好嘞,”
小粉红一向聒噪,七八岁的孩子,问起东西来没完没了,倒不如先打发她出去。
吵闹的环境也不利于这人伤势的恢复。
小粉红孩子心性,拿了琥珀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黎念望向床榻上的男人,他眉头微微皱起,依旧发着烧。
谢殷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坠入了冰窟,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一下又落入岩浆,脊背不断地冒汗,头痛得好像要炸裂开,迷迷糊糊地提不上劲。
他记得,儿时高烧时,也是这种感觉,父亲罚他在冬日的冰湖中浸泡三日,三日下来,他四肢泡得发白发皱,人肿了三圈。
他从湖中爬出来后,也根本站不稳,身上还穿着有冰碴的衣物,便倒在岸边,如置冰火两重天,险些丢了半条命。
醒来时,他却只见沈褚冷若冰霜的眉眼,她冷冰冰地丢给自己一件干的旧衣物,无只言片语的关心,转身便离开,眼底还闪过几分厌恶。
“心狠手辣的小恶魔,和你爹一样,”
梦境中的言语如同一只大掌,揪着人的心脏不放,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殷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息,视野里是有些熟悉的床榻。
不是沈褚。
是那个女人的房间。
他又回来了。
警惕心使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眼皮重得恍若灌了铅,但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使劲掐着大腿,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转头看清四周。
落入眼帘的是那张又尖又小的鹅蛋脸。
“醒了?”黎念眼睑微抬,落下的手顿了顿。
“你要做什么?”谢殷朝着她伸过来的手望去,下意识地往床榻深处退。
干燥的帛布落在谢殷的额角,带着女人张心温热的温度,吸去了额角的汗,谢殷愣住。
黎念淡淡道:“我知你不愿,但你伤势太重,待你伤好些之后,再走也不迟,”
“若我没猜错,你应当是在被人所追杀,”黎念望向他胸膛和手臂上的刀伤,“此处可勉强庇佑你一段时间,”
谢殷半信半疑的目光扫过黎念,没再反抗。
她说的的确没错。
“大人,粥好了!”小粉红端着瓷碗进来,放在床边的矮凳上。
“解毒的药已经在煎煮了,你先把这粥喝了吧,”
黎念也知□□凡身的脆弱,刚入凡间时,她不适应这副凡胎□□,那时才渐渐知道人是会饿、会困、会冷的。
谢殷下意识抬起右手去接,却忘记自己的手骨折了,牵扯到伤处,他倒吸一口凉气,紧咬牙关。
“我喂你吧,”黎念挽起袖子,拾起木勺,舀起瓷碗边缘凉了些的粥。
勺子落在他嘴边,谢殷看着那勺子怔了许久。
黎念叹息,手腕一转,嘴唇轻抿,无奈道:“没毒,”
这人不知为何,总是带着极强的戒备心,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害他一般。
温凉的粥融入口中,咸淡适宜,谢殷举起未受伤的左手,不自然道:“我,我自己来吧,”
他低头,目光不可遏制地落在她唇瓣上,温粥的水渍还沾在她唇瓣上,泛着水光。
他猛然意识到,二人共用了一个木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