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与苏乐从未谋面,林建军却是记熟了她的脸。
裴静文三五不时翻看过往影像,人生重要场合几乎都有苏乐,两人称得上异父异母亲姊妹。
那天看到的布日古德大祭司,和苏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究竟是两个世界的心有灵犀,还是本就为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这也太巧了。
转念想想,阿兄和二姐的现成例子摆在那里,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真是她,他不知道静文得知这个消息后,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林建军手中胡饼没减少,余芙蓉啃着羊肋排斜睨他。
林建军诚实道:“大祭司。”
余芙蓉眼神瞬间变了,丢开还剩零星肉渣的肋排,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两边嘴角往下撇就差直说嫌弃。
嵇浪身体往后仰,小马扎翘起险些栽到地上,亦是神色复杂地来回扫过淡定自若的林建军。
“还真别说,娜木罕大祭司确实漂亮得紧,和咱们裴娘子不分上下。”秋四向来心直口快,林七啃着羊腿附和地点点头。
余芙蓉提醒道:“请谨记,忠贞是小婶婶看上你的根本原因。”
“你错了,是脸。”林建军就着羊汤咽下干噎胡饼,“去打听打听这位大祭司,她许是静文旧相识,八拜之交的天地故人。”
听懂林建军暗示,嵇浪收起戏谑慢慢坐直身体,小马扎触地发出不轻不重响动,宛如战场上的鼓点,敲醒后知后觉的余芙蓉。
“正好吃完了,我去吧。”余芙蓉掏出手帕擦抹唇边油腻,“听说斛律敖敦极重大祭司,毕竟我是女儿家,比你们方便。”
秋四一本正经调侃道:“哪个女儿家能舞三斤金瓜锤,砸得北蛮子白花花脑浆流一地?”
“小心我让你脑袋也开花。”路过秋四身后,余芙蓉握紧右手,对准他背心就是一记重拳。
秋四翘着马扎坐,得亏林七眼疾手快横臂挡了下,否则他险些一头栽进噼里啪啦冒火星的炭盆里。
秋四后怕地拍拍胸脯,扭头瞥了眼攥住他肩膀还没完全松开的余芙蓉,吹胡子瞪眼道:“算你有良心,”接着望向林建军,“老余不在,你做叔叔的不管管?”
林建军嘲笑道:“叫你多话,惹她作甚?”
“我连他一起揍。”余芙蓉收着力又给他一拳,背着手蹦到门边,凛冽北风自敞开门洞呼啦灌入。
没披皮裘的四人,登时佝偻着身体打了个摆子,轻啧声此起彼伏。
余芙蓉哈哈大笑,摆着手臂走远。
娜木罕不仅是布日古德大祭司,她的信众遍布整个北狄草原,即便是还未向布日古德俯首的五个北狄部族,亦坚信她便是长生天人间化身。
传闻多年前,斛律敖敦被两年前由他亲手所灭的纳古尔部军士追杀,正是娜木罕大祭司召唤雷电,惊走穷追不舍的纳古尔军将,救下斛律敖敦。
此后数年间,大祭司数次降下长生天意志,指引斛律敖敦革故鼎新。
鼓励部众学说魏朝官话,因地制宜垦荒造田发展生产,释放被掳至北地的魏奴为民。
允许留下来的魏民与部众婚嫁,亦准他们从征建立军功,按军功大小封爵获地,借此打压封疆封地的旧王公。
布日古德能得北狄十三部之八,与大祭司脱不开干系。
这是和亲将近一年的高瑕月,所能了解到的全部,也是王庭官员和周边部民翻来覆去唱诵的圣歌。
“大祭司是个人物,颇有北朝孝文之风。”如实转述打听来的消息,余芙蓉面色严肃地评价,“斛律敖敦不过刀剑尔,她才是布日古德无冕之王。据江阳公主猜测,她近来动了仿汉制建朝之念,将来必是我汉人心腹大患。”
林建军扯下颈链,沉默地摩挲着地藏王菩萨,垂下眼眸盯着跃动火苗,面无表情的脸上难辨情绪。
嵇浪瞧他一眼,问道:“三哥意欲如何?”
“若失刀剑,便算不上祸患。”林建军缓缓抬起眼皮直视前方,“既是静文故人,自该相识。”
挑了个晴空万里的天,林建军靠坐神帐附近犊车上晒太阳,百无聊赖看奴隶挤羊奶。
煮沸的乳白色羊奶被装进金盏,送入华贵神帐。
过了片刻,帐中响起尖利哨声,头顶不多时传来一声响遏行云的鹰啸。
林建军循声望去,一只白隼劈开罡风俯冲直下,尖利鹰爪嵌进皮护腕,收起巨翅落到红衣女郎小臂。
那是只海东青,万鹰之神,飞羽和背部褐色斑点恰到好处装点单调的白色体羽,体态健硕线条流畅,喙嘴如利钩,鹰眼犀利如炬,不愧为十万里挑一的珍稀猛禽。
他记得天启十年时,北狄部落进贡两只灰色海东青,他缠着天启帝求了好久,天启帝才将其中一只赐他。
可惜天启十五年天翻地覆,那只海东青不知被谁夺了去,叫他念念不忘至今。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耀眼朱红缓步靠近,林建军盯着白隼舍不得挪开,实在是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