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卢娜:
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已经通过门钥匙出了英国,蜷缩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大沼泽国家公园深部的一艘小船上。
好消息是这里的水流缓慢平静,我没有晕船,能坐在船舱里写信;坏消息是,我还要在这片漫无边际、叶海茫茫的沼泽里,待上至少一周。
故事要从一大早,斯内普教授把病房门踹开讲起(也许他是推开的?总之声音特别大)。是的,这么多天没有回你的信,是因为我最近生病,在圣芒戈住院。
不要担心——不是大病。只是我在试图帮斯内普教授熬制魔药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
假的。菲伊恶狠狠地想。她差点就死了。
他们的小船正在缓慢航行,船桨非常自律地一下又一下摆动着。小船的周围有咒语构成的一层透明屏障,使得沼泽里小至飞虫,大到鳄鱼,都无法接近。每次呼吸,肺叶中都灌满水体和泥土中特殊的、淡淡的腥味。
穿行在高达三四米的莎草中,叶片间钻出的灿烂阳光,像玻璃弹珠似的;在水面上摔碎,又丁零当啷弹进船舱里,溅得整张信纸上都是斑驳跃动的影子。
有那么一刹那,菲伊觉得她应该闭上眼,用菲薄的眼皮去感受佛罗里达湿漉漉的阳光。她应该像一片叶子一样轻巧,往后一倒就能躺在水面上。流水会咕嘟嘟嘟一下又一下冲刷着她的耳膜,浸湿的头发和衣服会像水妖的手指,把她拽向无人踏足的泥泞。
那些淤泥被晒得暄软。它们是活的——这世上一切都是活生生的,都不是公式或程序——淤泥会把她包裹起来,像一个值得信任的、紧密的拥抱。
她可以幻想自己是一节水草根茎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可以静悄悄埋在泥里什么都不想。水面上的世界和她无关,只要停止思考,就永远不会因流离的结局伤感……
菲伊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维,也无法把自己变成真的水草。
左手腕用不上力气,菲伊就把信纸放在膝盖上,用小臂压着,歪歪扭扭继续写字。
“谁能想到,斯内普连夜跑完了出院手续!
他早上五点半叫醒我,六点我们就离开了圣芒戈。六点半带着必要的行李登上科克沃斯镇郊外的小土丘(其实就在蜘蛛尾巷再往北半英里),从那里抓着门钥匙,和马尔福家一起,在六点三十一到了大沼泽内部,魔法部安排的乘船点。
马尔福一家坐另一条船走了。他们和帕金森家、格林格拉斯家有约。斯内普还特地交待他们,不要大肆宣扬他在哪个摊位。
……
听说,无论是展览方还是参观者,想进场都要交两个金加隆的参展费。德拉科跟我炫耀了很久他的那一张精致门票——牛皮纸烫金信封和镶边火漆印,做成了邀请函的形式。
斯内普是受邀作为展览方参加,不知道怎么弄的,给我搞了一张助手认证,所以我才能入场。”
菲伊写到这里,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她回头看了一眼,斯内普坐在船尾,正靠着船帮,闭眼小憩。
他抱着手臂,在单调重复的水声中微微皱着眉头,眼下的黑眼圈相当明显。哪怕在夏天、在沼泽地里,斯教依然裹着他标志性的黑袍。垂下的袍子旁边,放着一只样式古板的手提行李箱。
箱子里面,应该就是斯内普连夜打包的魔药。
在科克沃斯镇门钥匙那里遇到马尔福一家时,卢修斯·马尔福先生表现得相当惊讶。从他们虚与委蛇、客套恭维的对话中,菲伊听出来,哪怕魔法部专门在斯内普家附近放了一个门钥匙,他本来也没打算去参加这个所谓博览会。
“所以是什么让你临时改变主意了,我亲爱的西弗勒斯?”
斯内普没有明确回答,但菲伊的手腕隐隐作痛起来。
昨天吵架之后,他们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斯内普也只在晚上喝药时来过一趟,冷着脸一言不发,看到菲伊杯子见底就立刻出了病房,前后停留时间不超过两分钟。
菲伊一度以为斯教是真的烦透了拖油瓶,然而现在看来,他是在忙着安排今天行程。可能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想带菲伊来博览会,看看能不能治疗菲伊的手腕。
只可惜她亲爱的教授永远不会说出来。
“不知道《唱唱反调》会不会报道这次集会……名字很长,好像是叫什么‘世界魔法生物、魔法物品和魔药博览会’,宗旨是促进全世界不同地区巫师界的贸易往来和技术互通。我看纯碎瞎扯。这明明是‘全世界巫师炫富会’。
……想想看……入会费两个金加隆!
……
我猜魔法部一定很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天才选址,因为他们本可以直接让所有人传送到荒岛上会场的,却偏偏要搞一个坐船中转。
斯内普看起来很不满意这一套东西。他在船上睡着了。
不过,这里的景色真的很好看。很多动植物,我都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克莱默很喜欢这里,不愿意待在笼子里。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它被鳄鱼吃掉,但斯内普教授很不耐烦地说,克莱默不可能像我一样傻……”
小船自动转过一个弯,水面上涟漪一圈圈扩大,直到船身似乎穿过了某层薄膜。两边的莎草和柏树优雅地向后欠身,“咚”一声轻响,船头轻轻撞在了平缓的岸边,随后锚定不动了。岸上的喧闹好像被突然打开的音响,瞬间灌进耳朵里;虬曲盘旋的树根旁,一下子冒出来各种颜色的帐篷顶和旗帜。
他们到了。
斯内普不知何时醒来,目不斜视地大跨步到岸上。
“为什么不下船?哦,我没注意到你在忙。在写你的养父有多刻薄,嗯?”
“我没有——您知道我不会的,教授!”
菲伊赶忙抓住信纸跟上。岸边土壤意外松软,菲伊下船时不由得趔趄一下。一只家养小精灵用瘦长的手指,有力地扶住了即将摔倒的菲伊。
然而还不等她说谢谢,家养小精灵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木棒,对着自己的脑袋瓜狠狠敲下去。
“琼斯用脏兮兮的手碰了客人的衣服!琼斯是坏精灵!坏精灵!”
菲伊不知所措。她右手里是给卢娜的信,所以下意识伸了左手想拦住小精灵;然后下一秒她就扔掉了手中的信,面目扭曲、眼泪涟涟抱着手蹲到了地上。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痛觉——她甚至怀疑手腕断成了两截。菲伊张着嘴急促呼气,险险把哭声压在嗓子眼。
她旁边的家养小精灵再次尖叫一声。
“琼斯打到了客人!琼斯是坏精灵!琼斯是坏精灵!”
菲伊听到沉闷的咚咚声响:琼斯正在实打实地痛击自己的脑门。但她目前无暇顾及这件事。沼泽地的上午吹起一阵风,那张轻飘飘的信纸蠢蠢欲动。
菲伊泪眼模糊地看到它舒展四肢,惬意地翻了个身,随后芜湖起飞——
——被一个路过的孩子眼疾手快,一把抓在手里。
“请把信还给我!谢谢……”
那孩子听到了,走过来,在菲伊面前蹲下。
“给,你的信。为什么你不站起来呢?”他歪着头,像个犯贱的渡鸦一样,从菲伊的乱发下面看她。然后这个男孩吸了一口冷气。
“梅林!你怎么在哭?爷爷!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