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了,我嫌闹腾、就拽着闷油瓶出门溜达。古镇年节长、零零散散没几家铺子开着,倒是有挺多人搬着凳子坐门口逗狗嗑瓜子晒太阳。有三五成群的毛孩子闹腾着甩响炮儿玩儿、冷不丁炸一声,混着说笑的人声、和冬天阳光底下被照得分明的尘埃颗粒一起漂浮在空中,搅和成一团黏黏糊糊温温热热的玩意儿,前后左右把我糊了个严实。
我们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出古镇远离人群。路过一片芦苇荡、也可能是什么荻花,三叔给我科普过、但是我忘了,反正这俩玩意儿长一个样。
“我小时候总喜欢往这些野草堆里钻,”我带头往前走,野草长得挺高、又干、但反正穿得厚、就无所顾忌横冲直撞。
“总觉得这里面藏着什么宝贝。我妈他们不乐意,说里面全是死老鼠大蟒蛇,三叔骗我说里面有鬼。
“结果我兴趣更大了,偷偷摸摸拐着几个小孩儿就过来。结果死耗子大蟒蛇没找到、鬼也没见着,倒是挖了不少野鸭蛋。”
“我们就在河边儿挖个坑把鸭蛋埋进去然后点上火烤着吃。脸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回去就被我爸好一顿骂。我就往我奶奶身后躲,她就带着我去她房里给我擦脸擦手。”
我转过头去看闷油瓶,他还穿着那件黑大衣、陷在一片芦苇里,枯黄的草衬得脸近乎透明的白。他神色淡淡的、眼神里带着点儿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是这个寂静冬日荒芜野地里唯一的生机。
这就是我的爱人,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像每个时节正好的二十岁。这一路上好多人以为我们是兄弟,也许再过几年就会有人认为我们是父子、甚至祖孙。我会衰老,身体会佝偻、形容会枯槁。可我知道我日渐衰弱的心脏会永远为他跳动,在我越来越像树皮般粗砺的皮肤之下埋藏的血管、会永远为他奔流热血。
直到心跳停止,直到血液干涸。
我突然想起大学时有一节英美文学选修课上我刚睡醒,就听到秃头发福的教授戴着副贼厚的玻璃片冲我们深情款款地朗诵《第十二夜》: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
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闷油瓶疑惑地看着我,我朝他张开双手大笑。
“所以二十丽姝,快来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