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视线并不会让他觉得恐怖,而是一种安心——他明白,他们已经离开了汉南。
北川坐在火车边,这个车厢距离车头很远,司机并不会轻易发现他们。北川醒着,看起来并没有休息过。明辉侧躺在煤山上,微风在身下煤块的缝隙里撞来撞去,‘飒’地一下,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
火车正在越过一条不知名的大河,就在他看得出神时,北川注意到了他。
“你醒了?”北川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她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心情很不错,好像方才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场噩梦。
随着火车出了汉南,就好像重启了一遍世界,天地间如此广阔,她们身上的痛苦,几乎不值一提。
明辉点了点头,稍微裹紧了些外套:“这辆车开去哪里?”
“不知道,看起来应该是往东边走的。”北川说完,又转过头看他,“明辉,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见他没有回答,北川像是起了兴致一样开始胡乱蹦出词语:“爬山?去沙漠?森林?古城?或者我们找个小村?”
“村长。”明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哎?词语接龙吗?”北川突然觉得好笑,便哈哈笑了起来,却依旧配合着明辉玩起这个幼稚的游戏,“长……长寿?”
“寿宴。”“岩石。”“石榴。”“流沙。”
“沙滩。”
在明辉说完这两个字后,北川没有回答,她只是借着夜色看向身旁的人,直到明辉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北川才笑了起来:“我们去海边吧。”
“什么?”
“你看这个。”北川没再重复去海边的话,而是起身往明辉的方向走了几步。
火车上的煤块堆积如山起伏不定,北川险些摔倒,明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对方,却被她有意躲开了。
她坐在明辉旁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离开家门时姥姥递给她的信封,信封里,一千元中间,夹着一张长长的信。
明辉打开信,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北川姥姥写给他们的信。
“如果能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你不需要担心我,我已经给王奶奶说了所有的事情,我会暂时住在诊所里,你的那帮同学就算来家中闹事也找不到我。你妈妈那边我来解释,你爸月初的时候去了上海,听说了你在学校的遭遇……”
读到这里,明辉停顿了一下,他能看穿这封信背后的景象,忽然怕北川感到难过,不经意地抬起头,可是北川仍旧是一脸平静地等待着他的继续。
明辉捏紧信的一角,继续读道:“王奶奶说,你们可以去北京,在北京第三人民医院里找一个姓李的教授,李医生是王奶奶的朋友,他或许可以帮到你们。如果你们不愿意,就继续走吧,不要告诉我你们旅途的终点。”
明辉放下信来:“北川,我们去北京。”
“不用。”北川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明辉自知劝不过对方,于是换了个说辞:“你记得去年开学的时候,你在汉南河边答应我的事情吗?我们要相互信任,我信任你,所以希望你也信任我。我们先去北京看看,你之前说过的,潇潇不也想去北京吗?我们不找那个李医生也好,我们替潇潇看看北京。”
在听到张潇然的名字时,北川的身体僵住了。
北川的身躯在这一刻如同某道墙,阻隔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明辉忽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直到他听到北川开口:“好。”
那天晚上,北川开始对明辉倾诉关于自己的一切。
父亲在她六岁多的时候离家外出打工,不到一年就和妈妈离了婚,温柔的妈妈自此变了一个人,她发疯般找到广州,却发现那个男人早已和别人同居,原来自己,才是她的‘第三者’。
父亲似乎心有愧疚,在她十岁之后,偶尔会给家里打钱。
但是那个记忆里的妈妈却再也不见了,她五年跟着不同的男人辗转于国内各个城市,等北川初中毕业后,才又见了对方一面。
开口时,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不结婚就无法活下去吗?
北川问那个靠在门框边的女人,不依靠别人就无法活下去吗?
“是啊,”对方罕见地没有骂他,反而眼底泛起了一丝失落,“妈妈我不依靠别人的话就会死。”
“北川,你渐渐会发现,活在世界上,不依靠别人就会被别人欺辱,不依靠别人,就要卧薪尝胆去等一个契机。可是命运的契机太难等,好像大人的世界只有冬天,那个地方没日没夜地下雪,如果不从别人那里夺得一点点温度的话,就会早早地死去。”
讲到这里,北川停顿了。
她坐起身来:“我要告诉你,关于张潇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