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自己要死了的那一天,是叔叔发现他穿裙子的那天。
如地狱阎罗的手和脚,就像处理坠狱之鬼一样,反复折磨着他嶙峋的骨肉;如下水道恶臭的嘴里,不断说着“怪胎”、“败德”、“不男不女”、“耻辱”……
恶毒的言语刺破胸口,直逼心脏,早已麻木的身体似乎也因心脏的痛楚恢复了感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心里的血从皮肉的伤口里汩汩流出,一刻也没停。
伤口再也不会好了,在那之后。
他从地上爬起来收拾完布料后,竟浮生出幸运的感觉,只是因为最爱的那条裙子被压在衣箱的最底下没有被撕毁。
决定投河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因为想着不辜负那条裙子,他又多想了几天,直到那个晚上穿着他最爱的裙子和一件相配的针织开衫,趁着家里只有他,出了门。
家里距离桥并不远,他知道这个时间点桥边除了飙车的青少年就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当他在静谧的桥边看见另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惊讶的。
当时,邡昇宇就做在护栏上,双手握着护栏边,身体还往前探。
可能因为自己是来投河的吧,关星和觉得对方也是,甚至走过去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问了那位,是不是也是来死的。
意料之内的是,那位来桥上的目的跟他一样;出乎意料的是,邡昇宇竟然真的很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关星和没想很多,仰头看着对方,问:“一起吗?”
关星和看着那位金色头发的青年的侧脸,直到沉默良久,青年的嘴角浅浅扬起一点笑意。
月光落在青年的头发、睫毛和嘴角,落在关星和眼里,似为那青年镀上一层白光,银色的耳坠随着风动忽闪忽闪。
那一刻,关星和觉得自己跟他真不一样。
眼前的人忽然消失,呼呼的风声也掩盖了坠入的声音,关星和真有那半秒以为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他借着月光看见水里波光粼粼的漂浮物,自己也跳了下去。
恶臭的河水跟施暴者的口吻也没什么差别,犯恶心的关星和想起桥上的青年,总觉得那样的人不应该死在这样的水里。
裙子被留在了称得上死寂的河水里,邡昇宇被关星和拖上了干燥的石子岸。
关星和终究还是舍不得那条他最爱的裙子,他颤抖地抱紧自己,望向反射着月光的水面。
邡昇宇出声询问他的时候,他才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对自己最钟意的裙子的惋惜。
关星和看见邡昇宇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让他想起叔叔那些话,风似乎更大了,他转头想走。
而邡昇宇很快叫住了他,并把自己已经湿透的衬衫递给关星和,说是给他遮一下,不要太冷了。
一条湿透的衬衫并不能起到上述两种作用,但关星和还是收下了,还诚挚地邀请邡昇宇去家里洗澡,理由是要死也要干净点。
也许那个夜晚也算是一种重生吧,因为他带着邡昇宇回家后不久,就得知了叔叔的货车在高速路上侧翻,叔叔在医院抢救的消息。
邡昇宇带来的这条浅蓝半身裙跟他那条裙子确实很像,样式也差不多,只是原来那条在裙脚处开了半个手指长的口,但现在这条也多出了一条水珍珠的装饰在腰侧。
那条裙子承载的都算是美好的回忆吧,关星和对菀菀类卿的这一条也爱不释手,一样,也不一样,就像那晚的他和邡昇宇。
“谢谢。”关星和又说了一次,瞳孔里似落了几颗裙子上的水珍珠,他笑盈盈的,在邡昇宇记忆里是第一次笑到这样,只剩下眼尾无限延伸的笑意。
关星和提着裙子在腰间比了又比,说:“我想穿。”
“穿就穿嘛。”邡昇宇说。看到对方开心的面容,他安心地开始吃晚饭,也是今天的第一顿饭。
关星和进了房间,很快就套上,走了出来。半身裙是学生裙款式,在他身上展开后显得轻盈,稍微有点修身,可能是因为他是男的,而这是女式裙子。
关星和欣赏着裙子,问邡昇宇:“你怎么找到这么像的?”
“嗯……”邡昇宇沉默了一会儿,“路过看到的。”他说不出口的是,他找朋友关注了很久,时不时自己要出门的时候也会特意走进商场去看看,只能说找到也是他走运,得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青睐。
关星和看出邡昇宇的别扭,毕竟邡昇宇眼睛躲躲闪闪,就是没落在他这里。
他声音轻快:“只是一眼,能记得到现在,真不愧是你,两个晚上背几十首歌曲谱子大作曲家。”
“呵,呵。”邡昇宇不自然地笑了两声,绯红色从耳根蔓延到了整个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