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尼,中心火车站。
洛恩单肩挎着一个硕大的背包,娴熟地躲避着人群,在洪流一般的旅客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他不声不响地垂着头,视线投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额前过长的碎发半遮双眼,步履轻盈地默默行走着,像是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与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若是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洛恩一向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除了颓丧的外表和过分安静内向的性格,没什么别的特点,仔细观察的话或许能发现他还有一副不错的相貌,可惜大部分人的兴趣不至于至此;若是有人对这位平凡的旅客产生兴趣,眼见他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淡然路过,大概会忍不住感慨,这是一道格外孤独落寞的身影。
不过,中心火车站是莱拉尼最忙碌的地方之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更何况,这位孤独的旅人总是在有意避免和他人“擦肩而过”。
与外表的状态恰好相反,也与他看似的性格相反,洛恩十分享受这份融入环境中的独特自由。掩盖于“无精打采”表象之下的,是一种奇异的乐在其中。这大约就是大城市的优势,若是能不被人注意到,并且鲜有其他的选择,洛恩对人群密集的地方倒是并不排斥。
不多时,他就来到手中单程票上标明的A35站台。
科技感十足的银白色列车已经在站台停好,洁净得近乎于崭新的座位整齐排布。车门大开,车厢里却是空荡荡的,离出发还有段时间。
洛恩终于举目四顾,远处人挤人的快餐店和休息区让他蹙起眉。
青年再次垂下目光,义无反顾似的登上列车,径直来到自己的靠窗座位。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乘客们一拨拨涌入车厢,很多三三两两拉帮结伙的聒噪年轻人,也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家庭,偶尔掺杂一两位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的生意人。
闲聊嬉笑的声音逐渐淡去,找到座位的乘客们开始用电子产品打发时间,等待发车。洛恩倒是与众不同,他只是默默抱着大背包,把半个脑袋藏在自己人工设立的遮挡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走动的旅客,像个第一次独自出门的孩子。
洛恩从不会和陌生人对视。
他似乎有种特异功能,在对方关注到自己的前一刻收获直觉式的预警,继而自然且迅速地移开视线,盯着前排椅背、自己的膝盖、或是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基本不会和未知对象产生任何意义上的目光碰撞。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奇怪的举动。
洛恩的心情有些忐忑。不过,意识到往这边走来的旅客越来越少的时候,他又愈发感到庆幸,心中默默祈祷尽快发车,仿佛自己的想法能够左右时间的流速。
最后一次播报之后,车门缓缓关闭,洛恩望向旁边空着的邻座,久违地露出笑容。
列车启动的同时,他如释重负地把大背包丢在空座上,舒舒服服地靠上柔软的椅背,仿佛终于结束了某种备战状态。
洛恩觉得今天的自己很是幸运。
这一定是个好的开端。毕竟,今天是个他期待已久的日子,有着非常特殊的象征意义。
列车驶出站台,逐渐加快速度,如同一颗纯白的子弹,顺着蜿蜒的铁轨,灵活迅疾地从城市风光中窜过,在高楼大厦和森立的居民楼之间穿梭,直奔远方的原野而去。
洛恩望向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映入眼底。
他在莱拉尼这个国际大都市度过了二十三年的光阴,却对它没什么好的印象。
高耸入云、闪闪发光的现代建筑,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挤挤攘攘的居民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市郊大片大片欣欣向荣的工业园区,在他看来,不过是碍眼的障碍物。
这是他第三次访问中心火车站,第二次离开莱拉尼。
洛恩带上了自己全部的个人物品,心情愉快地“背井离乡”,而且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再也不会返回这个他长大的地方。千篇一律的现代建筑在他眼前飞速消逝,洛恩心中却毫无留恋或是不舍,反而有种重获自由的解脱感。
他后知后觉地抬眸看向悬挂于车厢顶的电子显示板。
下一站:伊利斯。
鸢尾之城伊利斯,是洛恩为自己筹划的扎根之处。
一个在外人看来或许平平无奇、毫无发展前景的古典小城,倒是颇受历史爱好者的喜爱,旅游旺季也能吸引不少游客,但和莱拉尼比起来,可谓是存在着几个世纪的差距。
但是,洛恩不在乎。
他认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梦中之城。而伊利斯,显而易见地,就是他的梦中之城。
尽管只是在年幼的时候短暂地访问过一次,那座美丽的小城却给洛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成年之后,那也是他最向往的地方,一个无可取代的生活目标,时常悄然融入他的梦境之中,让他在午夜梦回之际也不由得产生一种温暖的眷恋。
如今,他终于坐上了这趟他期待了太久的列车,去开启新生活。